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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个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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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沉躺在病床上,这里是医院。
昨天他撞开门,狭隘楼道里已是烈火蔓生,浓烟滚滚,眼见着就要和屋里的熊熊大火,相拥交融合二为一。
余薏昏倒在玄关后方,他猛然拧过身,背起了余薏跑出门。楼道火、烟势头汹涌,他被熏得不由皱眉后缩,屏住气横眉就是一个凶险的极限冲刺。
犹豫就会败北,败北则意味着他和戚萦的命都将交付火场。
冲出居民楼单元门时,周沉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心脏却仍然被火燎得滚烫,“余小姐?”
余薏软绵绵伏在他背上,没有反应。
周沉掂了掂背上的人,“余小姐,你坚持一会儿,我们已经出来了。”
消防车还没到,救护车也没抵达。周沉来桑园习惯开的两轮车子,戚萦已经昏迷,明显坐不了电瓶车。
万幸有附近的围观群众瞧出她情况不妙,连忙走上来说开车送他们去医院。
路上周沉意识惊惶,全无顾虑地单手搂着余薏脖颈,划了一圈界面上的通讯录,惊奇地发现电话好像只能拨给许莹。
他火急火燎地吩咐:“阿莹,马上来一趟市一医院,桑园小区余薏住的那栋居民楼有人蓄意放火,余薏忽然昏倒了,我送她去医院。”
电话那头迟顿了几秒,抓不着重点地来了一句:“谁是余薏啊?”
周沉不自觉攥紧了手机,才没把它丢出去,头疼地吼道:“赶快过来!”
驾驶座上开车的围观群众敏锐地捕捉到“蓄意放火”一词,回首飞快地瞄了瞄后座,十分惊诧地问:“什么?蓄意纵火?七号楼烧起来是有人放火啊?!”
“没…没有,我吓唬同事呢。”周沉迟滞了一瞬,含糊其辞。
医生说余薏身体素质极差,状况不容乐观,建议在医院观察几天。
把他们送来的人在余薏安排上住院、周沉表示应付得过来并再三感谢以后开车回去了。
几次见余薏,几次余薏的脸色都是惨白着的,周沉心里大致有数,知道余薏可能生过什么病,底子虚浮。
可医生严肃的语气以及里面若有若无的同情,让他隐约觉得情况和的想象有所出入,疑惑地问:“她身体很差吗?”
医生奇怪地看看周沉,“小伙子你是她谁啊?”
是她的谁啊?他是警察,她是卷进某个犯罪案件里的“目击证人”。
求个方便,略去麻烦,周沉面不改色地答道:“弟弟,她阿姨家的表弟。”
医生作出个恍然明白的表情,表姐弟嘛,有关系疏远的,有关系亲近的,亲近点的也不一定晓得亲戚身上的三灾六病。
他哦了声,用近于陈述的语气反问道:“你不知道你姐姐,只有一个肾脏吗?”
周沉的眼睛里倏然带过惊诧的神情,他万万没想到在今天从医生口中得知了一个尚算陌生人的不为外人道也的秘密。
难怪她脸色苍白如纸,走路迟缓得像拖着义肢,原来她只有一个肾脏。
周沉的目光转向病房门口,那扇门上安着玻璃窗,透过它能看见病床上的余薏。
但他没向里看。
视线倏然折射,他的身体倏然正对医生,他茫然地说:“我不知道啊,她是天生只有一个吗?”
医生否定地摇头,“是只有一个,小概率病变摘除,大概率移植给了别人。”
第一个跳到周沉脑袋里的问题是,她的肾脏移植给谁了。可这个问题很快被冲进了下水道,移植给谁并不是他所要关心的内容。
好奇人人都有,但过分关心与己无关的好奇,并不见得是值得提倡的明智之举。
从把余薏从火场里救出来,到她躺到医院病床上了,周沉几乎没松懈下来过。周沉谢过医生,准备到医院洗手间里洗把脸。
周沉人在走廊上没走几步,倏然一块黑幕遮到了眼前。
周沉昏了。
路过的小护士发现他是半小时前送人来的那个,招呼医生看过以后,把人抬到戚萦同房间的隔壁床上。
其间周沉醒过一次,看见坐在床旁的许莹,懵然地开口,“阿莹,你怎么在这里?”
许莹黑下脸,缓声轻吼:“是你叫我过来的啊!”
许莹平时大大咧咧,许多话合不合时宜都蹦出了口,在此地却极懂得分寸。
他只是昨晚熬夜到三点,睡眠不足,外加经历了一系列砸门、救人凶险刺激的活动后,体力不支晕倒了而已。
“我想起来了。”周沉眼睛木木地盯着墙顶,想到是自己把许莹叫来,露齿笑了笑,“阿莹,去帮我找份资料来。”
许莹:“啊?”
许莹有些懵懵然,她接过周沉电话赶到医院,微信联系不上他再打电话时,结果电话那头是陌生男子的声音,他说周沉昏倒了。
她又慌又懵摸到周沉病房内,就见他闭目躺在床上,睡容安详。
医生神情轻松地说周沉没事,早迟会醒来。她才掏出手机,静音打了六个小时游戏。她全神贯注打着游戏时,周沉懵然睁眼,好像忘了是他叫她来的。
又像是忽然想到那样,叫她找份资料。
周沉侧过头,乜斜地望着隔壁床,眼角含着点高深莫测的笑意,“我要她的资料。”
许莹转过身,视线落在隔壁床女子宁和的睡颜上。她的面庞经过擦拭,干净如初,只是透着病态惨白,正是她见过几次面的余薏。
许莹奇怪道:“余小姐?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来时心怀焦虑,看见周沉便一意将注意力扑在他身上,完全没有发现他隔壁床竟是余薏。
一时看见是她只觉惊奇,惊奇以后,又忽地想起,六个小时前周沉电话打给她,说要送余薏来医院。
许莹眼露明光,低声道:“嗷,我想起来了,她昏倒了,是沉哥你送她来医院的。”
她不解:“诶,那你为什么也昏了?”
周沉眼神里浮现一些尴尬,装模作样地肃然神情,
“为人民服务。晚上想着这些和案件有关的联系,没睡好觉。又是踹门又是冲刺地把人从火场里救出来,忧劳过度、体力不济,懂了吗?”
许莹看他说得认真,倒真给哄住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晓得了,晓得了,那我先吃饭去了。”
“你去吧”许莹起身时候,他忽然说,“去的时候给我带点回来。”
他思虑周全,“带两份回来,万一她醒了,也要吃饭的。”
“真的不是你要吃两份吗?”许莹瞅眼余薏,看她睡态安详,没有要醒的样子。
“买你的饭去”周沉很想长长地叹口气,咬牙之余不忘压低声音,“出去的时候声音轻点。”
许莹毛手毛脚的,走路记着要轻些,关门再小心也掐出点声响来。
余薏似乎是被响声惊到,眉头耸然一皱。
周沉眼角侧光里扫见她的皱眉神情,转过头,正好瞧见余薏眼睛因迷茫而睁得偌大。
猝不及防的对视,使得他不不免觉得有些失礼和尴尬,强行支出一个自以为亲善的微笑,“醒了,余小姐。”
余薏视线茫然,听声音才知道隔壁床躺着的是周沉,“嗯,小周警官。”
“这里是……医院。”她略略地扫了一眼房间。
这是间白色烂漫的房间,墙壁半人高的位置以下贴着白色瓷砖,因为年深日久而略泛昏黄。
“是医院,我们隔壁床呢。”周沉笑容忽然僵硬了下,为后半句话感到懊悔不迭。
一两句俏皮话无伤大雅,他试图将气氛调节得轻松些,意思是我们同病相怜,同在医院。猛然心里又起了担忧,那么说话那么微笑,会不会显得自己很轻浮。
他简直觉得熬夜和那场火灾也顺道把自己的cpu处理器烧坏,零件残损的结果是,一句句话不经过大脑思考蹦出来,然后再为他们感到后悔不迭。
假若周沉将噬脐莫及的心境说出来,那么旁观者清的人,大概会为周沉无谓的担忧而倍感好笑。
余薏揉了揉眼皮,问:“我睡了多久?”
“睡了很久。”周沉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答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
余薏拉着被子坐起来,拧开放在床头置物柜上的矿泉水,“我记起来,昨天和小周警官说话,突然就着火了,被烟熏那么几下,我两眼一黑,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周沉接话道:“昨天的火,非是意外,而是人有意为之。”
余薏眼角挂着点惊奇之意,“你怎么知道?”
“昨天屋里屋外都在着火,屋里是从卧室开始烧起,起火源是床上棉被,有人从窗外扔进一个□□。”周沉也从床上坐了起来,背靠着墙壁。
“我昨天怎么使劲都打不开您家的那扇门,侥幸出去以后仓促一瞥,瞧见您家和对门之间横亘着一张木桌,得亏楼道堆积杂物,火一路引过来,碳化了它的内里,我们才逃得出来。”
余薏忽然哀怨地叹气,语调却是平淡,“有人想要我死。”
“从现在的情况推测,的确如此,也有可能只是顺水推舟。据市里调查鉴定,火是从您楼上401室开始烧起的,而401室明明被警方接管了钥匙,贴了封条。”
“小周警官,您能破案吗?”她的眼睛里很奇怪地缺少样东西——期待。
“我不知道,不一定,说不准。”周沉微微摇了摇头,目光却是与之相反的坚毅。
不知道,不一定,说不准,不代表他不尽心竭力地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