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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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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非与何叔叔爆发的最激烈的争吵,发生在我回国的前一天。
妈妈给我们订了同一趟回北京的航班,那天晚上,我正在收拾东西,就听见杯子摔碎的声音。我走出去之后忽然想到,这样的场合也许自己并不适宜出现,于是便站在走廊里远远地看着。何叔叔一扫往日温和的形象,周身笼罩着一股威严与震怒,他狠狠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何非,沉声道:“你这个不肖子……”
何非冷冷地看着他,还是那样温文优雅的姿态,声音平静无波:“爸,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理解,但现在看来,这大概永远都不可能了。但没有你的理解,我也依旧会继续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不惜一切代价。”
何叔叔冷冷地眯起眼:“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断绝父子关系?……哼,何非,你太年轻,为所欲为惯了,还没有人教会你什么叫现实。本来我并不希望那个人是我。可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的那个乐队是叫圣影是吧,好……”
何非一震,“爸,你想干什么?你不能这样做!太卑……”
“这是干什么呀?好好的怎么吵成这样了?”刚才出门购物的妈妈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然后一边轻声细语地劝着老何,给他倒水,一边冲袖手旁观的我不停地使眼色。本不想趟浑水的我只得顾作若无其事地走出来:“何非,我的机票找不到了,是不是在你那?”
他看也不看我,我只得拉住他的手腕:“帮我找找吧。”他挣了一下,却没有甩掉,回过头却迎上我坦然的目光,我悄声说:“相信我,正面交锋不是明智之举。”冷凝的面孔,渐渐松弛,我这才松了口气。“走吧,好不好?”
拉着他进了卧室,我递给他一瓶橙汁。他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喝点甜的,心情就会变好哦。”何非这才抬眼扫了我一眼。半晌,才轻轻地叹息:“要取得别人的理解,原来这样难,哪怕那个人,是我的父亲。”
我只是听着,并没有试图开导他。我想,他不需要,我也不会。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划过。过了一会儿,他回去自己的房间。茶几上,分毫未动的橙汁,我拿起一饮而尽。“这样好喝的东西,居然有人不喝……”我十分满足,心中却有种莫名的抑郁。男孩固执的神情,沉思的侧面,以及方才颠覆冷静的震惊。
曾几何时,我会为某样东西像他一般,执著如此呢。
恐怕,永远……都不会有吧。
6
“何叔叔,年轻人谁不是这样,叛逆冲动。您完全可以给他几年时间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会慢慢明白什么叫现实。然后厌倦后悔,最终知道自己该做的是什么。做过了才不会有遗憾,他会懂得您的用心良苦。然而,如果现在您强制他放弃,他会充满怨恨。”
“……哎,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吧。”
离开之前,说不清为什么,我对何叔叔说了上面的那些话。我本不该管这些闲事。直到坐上飞机,何非在我旁边沉沉入睡,我还在想,我这样做是不是合适?
你知道,没吃过巧克力的人,会向往会憧憬,得不到会失落。仅此而已。然而一旦吃过一次,便再忘不掉那种香甜软滑的滋味,余下的一生,会怀念会渴求。会更加的痛苦。不过我的话又有几两重呢,不要再庸人自扰了吧。
于是,我也闭上眼睛。
“我突然想起来,你的机票不是找不到了吗?”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含着几分戏谑。我睁开眼睛瞟向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他:“不要开为姐的玩笑。”少年的嘴唇微微上扬,像是并不怎么反感我以姐姐自居,“回国后你做什么呢?”
“上课,学英语,找合适的大学,递申请书。”平淡无奇的生活吧,“你呢。”“上学,以及……忙乐队的事吧。”他没有多说,大概是想到了昨晚不快的经历,而且,顾忌我这种特殊而尴尬的身份。“敲鼓累不累啊?”我不经意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敲鼓?”一眼惊诧斜过来,“猜的。”我笑笑,亦不再多说。
下了飞机,我与姚衡携手离去,何非上了出租车。我们之间并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实在是奇怪的姐弟关系呀。半年后,何非的母亲再婚,妈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起这件事:“现在何非一个人生活,你偶尔联系他一下吧,彼此互相照应一下,毕竟姐弟的关系在那里。”
“好吧,我知道了。”我记下他的电话,“他和何叔叔还好吗?”我问。妈妈说:“老何像是想通了一般,答应给何非八年的时间让他做想做的事情。他们父子的事,我一向很少过问……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我干笑几声,接着把话题不着痕迹的岔开。
有谁的一生可以永久地停驻于无忧无虑的时光,又有谁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拥有的一切而不付出代价?很多年后,何非这样对我说。
一九九七年,圣影乐队出道,他们的专辑连续三月蝉联各大销售榜首,四首主打歌轮流在几个权威的榜单排行第一,年底举行的第一次演唱会座无虚席。有人说,他们创造了史上最快走红乐队的奇迹。但这辉煌,是否只是昙花一现?
每天,我上学放学经过音像店,都会在窗户上贴的海报中,看见那张陌生而年轻的面孔。他永远靠后一些的位置,以那样优雅冷淡的姿态。“我是真的老了呢……”买了CD来听,却发现几乎接受不了。不过,最让我惊讶的还是,那五个人中,另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他叫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