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花开》晏夕儿

22、咫尺天涯

　　第八章

　　潮堇在日光的映照下，轻盈得翻下了墙头。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急的关系，她脚下一个不稳，巨大的冲力竟让她一个趔趄，踝骨处钻心的痛意随之而来。

　　“渭河旁五里巷……”她顾不得自己扭伤的脚踝，目光已经打量起她悄悄闯入的庭院。

　　这里，就是翊住的地方么？
　　灰砖素瓦，简洁古朴，素净却又不失大方。这普通的宅院，仿佛因着它的主人，而平添了几分灵气。

　　“呦……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潮堇姐姐么？怎么我刚到了锦城没两天，姐姐就这么着急来见我？”一个娇俏的声音，突然从潮堇的身后传来。

　　她下意识得怔了一下，可随后，牙关却紧紧的咬在了一起。这个声音，这个人，此刻对于她来说，都是最痛苦的存在。

　　“姐姐怎么不说话呀？我可是好些日子没见姐姐了，就算姐姐不想我，我也怪想你的呢！”声音由近到远，跟随着声音的主人，绕到了潮堇的身前。
　　潮堇强颜欢笑，可此时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是好久没见了，薏儿。”

　　只是一个多年头没见，端木薏的身形，又高挑了几分。那唇边的笑容，也已女人味十足，红衣似火，腰间刀鞘闪亮，好一副英姿飒爽，爱憎分明。

　　“姐姐过得可还好？”
　　“我很好。”潮堇依旧语气淡然，“你呢？”

　　“我么……自然不错喽。姐姐可能还不知道，下个月我要和萧翊哥哥成婚了……我想着我爹应该没有和你说吧…毕竟他从来不肯请不入流的人…不过不要紧，虽然你有认任务在身，我还是欢迎你来喝我们的喜酒的！”端木薏的眼光中，似乎闪烁着几许得意，她看着面色不断僵硬的潮堇，心中的笑意变得更加深切。

　　潮堇看着她眼中的喜悦，没有接话。
　　她与端木薏，从十一岁相识至今，不多不少，已有七年。这七年里，她在改变，她也在改变。可是同时变化的两个人儿，却不知为何，总是心生芥蒂，像是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在两个少女之间。

　　有些人，生来就是合了自己的眼缘。而有些人，生来却是为了相互生厌。大抵，喜欢与否，真的是缘分在作怪吧。

　　“那我倒应提前祝贺你了。”潮堇突然冷笑了一声，反语唇击道：“杀人的本事不怎么见长，挑夫君的本领倒是进步了不少。”

　　“你！”她没有想到潮堇居然敢在她的面前大放厥词，立马变了脸，“凌潮堇，你别以为你偷我蚀骨心诀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信不信如果我现在去告诉我爹爹，你照样小命不保！”

　　潮堇看着她凌厉的眼神，心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刚待反驳，远处的两个声音，却异口同声的响了起来。

　　“潮堇！”“薏儿！”
　　此时走进别院的青衣公子一脸错愕，而白衣公子则是紧缩眉心。

　　“潮堇！你怎么来了？”贺翊寒不敢相信的走到了潮堇的身旁，讶然。

　　潮堇没有说话，她的眼睛，早已不自觉地停留在另外一个白衣公子的面上，这样的凝望，竟是已经隔了一个月的时光。

　　何萧翊默默的避开她的视线，走到薏儿的身侧，柔声说道：“薏儿，帮主到处找你呢。你怎么来了我这里也不和我说一声？”
　　薏儿这才收起了那似是含怨的目光，撅起了小嘴，撒娇道：“我想萧翊哥哥所以就来了嘛。哥哥你一天到晚都这么忙，也不知道去看看我！不过要不是今天来找你，还碰不上潮堇姐姐呢，我与姐姐这么久没见，也算托了你的福，姐姐你说是不是？”

　　“啧啧……端木薏，你大庭广众说这情话也不害臊！”翊寒的眉毛拧在了一起，看着那热情如火的少女，笑道，“快走了，帮主还等着你呢，我这就得把你带回去！”

　　“才不要！我要萧翊哥哥送！”薏儿不理会贺翊寒，依旧撅着小嘴，试图想要躲到何萧翊的背后。
　　贺翊寒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一个轻拽，就完全把薏儿拉到了自己的身侧，控制了她的力量，说道：“丫头片子，我送你，可是你的荣幸！”
　　不顾薏儿的挣扎，贺翊寒早已拉着她，走出了老远。

　　别院中仅剩的，那对视而立的两个身影，此时都是一阵的沉默。
　　世界在这一瞬间静谧的可怕，细风，茂树，草茵，尘土，仿佛都已经在他们的眼中消失不见，所剩下的，只有对方那一抹傲然伫立的身影。

　　白衣飘飘，紫衣飞舞。多希望天地停滞，时光倒流。
　　“你居然偷了薏儿的蚀骨心诀？”白衣公子像是思忖了良久，终于，打破了那漫长的沉默。

　　“心疼了？”潮堇长吐一口气，她曾想好了面对他时，她应说的千言万语，可话一出口，竟成了深深的讥讽。

　　何萧翊的眼中笼上了寒色，他厉声说道：“你知道这蚀骨术不是武功一般的人可以练的么？你知道帮主又最恨自己的绝学外流么？你这么做，真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我要不要命，又与你何干！”她看着她，脚骨和心尖的痛，同时向她扑来，她就像带刺的玫瑰，虽是瑰丽，可总是伤人伤己。

　　萧翊重重的叹了口气，看着面色倔强的潮堇，缓缓问道：“罢了。这一个月，你过得可还好？”

　　她看着他脸上略带的沧桑和疲惫，心里竟是有一点柔软和不忍，可话到嘴边，却又变了味道：“自然是比不上你要良辰美景花烛洞房过的好了。”

　　“堇儿，你……”何萧翊欲言又止，只是紧锁的眉头此时皱得更加的厉害，“算了。若是没什么事，你早些回苏府吧。你出来这么长时间，让人察觉了什么可不好。”

　　“何萧翊！”她看着他，突然大声唤了他的名字。她的嘴唇拼命地抖动，想说什么，可话总悬在嘴边，说不出口。她是那么的清高，那么的骄傲，如此的她，又怎会主动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样的过程里，受伤的，终只有她自己。

　　“你为何……为何……”她的眼神复杂而又痛苦，“为何十年前，十年前要救我？让我一个死在雨里该多好！”

　　何萧翊的身形竟是一怔，他未曾想过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十年前的风雨呼啸，电闪雷鸣，给了两个年幼的心，相互取暖的机遇。这十年里，她靠着他那么近，她以为，他也定是如此。

　　“你想知道我为何要救你？”萧翊突然笑了起来，可那笑容看起来是如此的冷清，甚至带着疼痛，“因为十年前救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凌子奕的遗孤。”

　　“帮主最大的心愿，便是帮助东凌平定失土，一统天下。而凌子奕生前的旧部忠臣如此之多，如果他们能够誓死效忠于帮主，那他的这个梦想，便不是纸上谈兵。那如何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呢，自然是你。你是凌子奕的血脉，他们既然忠心于凌子奕，也必然会再次忠心于你，名正，言顺。”

　　那每一句，都是一把尖刀，划在潮堇的心口，鲜血淋淋。
　　“哈哈哈……”她突然止不住的大笑起来，这撕心裂肺的笑容带着她单薄的身影，在光束中摇曳，颤栗。

　　“谢谢你，谢谢你这么残忍。这么绝情。也谢谢你实话实说！”潮堇脸上的笑容未褪，可眸子中那点点恨意，是那么的深切。
　　她吞回了那已欲夺眶而出的泪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祝你和端木薏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她不顾脚下那已折断的骨骼，不顾那因疼痛而流出的涔涔冷汗，她只想，走得漂亮，走得决绝，走得依旧有尊严。她忍着痛，提着内力，重新翻上了墙壁，只一个眨眼的瞬间，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飘渺的空气之中。

　　何萧翊注视着那淡去的背影，平静的双眼中，突然涌上了已无法掩盖的复杂神情。他就这样静静的在风里站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唇边，突然扬起了一丝似是解脱的微笑。

　　“你何苦骗她呢？”贺翊寒不知何时回到了别院，他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侧，也是若有所思的注视着相同的方向。

　　“既然有些事已注定不可能，又何必给彼此徒增烦恼？”何萧翊阖上了双眼，感受着那穿堂微风，穿过他的身体，像是连灵魂，被什么夺走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