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花开》晏夕儿

23、咫尺天涯（贰）

　　潮堇的最后一丝伪装在她翻出墙壁的那一刹那，轰然崩塌。假装的坚强已经掩饰不了她此时的痛，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泪水，抑制不住的向下掉。她任凭它们肆意飞淌，紧紧的攥紧拳头，在心底呼喊，这绝对，这绝对，是凌潮堇最后一次掉眼泪。以后不管这世界发生什么事，死了什么人，也再与她无干了！

　　十年了，她不懂，她为何还是如此单纯，单纯到还真的以为这乾坤间会有一种感情，叫做真情。这十年间，何萧翊是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因为他，她才觉得，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人对她好，因为他，她才觉得那萧瑟痛苦的岁月，不只有她一个人。只因心底的善良，他才会出手帮助那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只因心底的不舍，他才会在她一次又一次不能圆满完成任务时代她接受惩罚。可---- 多可笑，这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她的一厢情愿。

　　不知坐了多久，披在她身上的那金色日光，也早已变成了暖暖的橘色。她的眼泪干涸，目光空洞，低着头看着身前那已沾上泥土，又被泪水打湿的衣襟。

　　一道拖得长长地阴影，突然覆盖住了她身前的那一片日光。

　　“你哭够了？”银发少年静静的伫立在她的面前，声音不温不火。
　　潮堇没有说话，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

　　可面前的人似乎极有耐心，见她不为所动，便唇齿讥笑道：“堇姨娘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两个时辰。我倒不知道，我苏旖夜竟会雇用一个如此不尽心力的杀手。”

　　整整两个时辰？潮堇一惊，他，竟然也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
　　她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目光锋利地好似弯刀，“四公子可是特意赶过来看我笑话的？那我倒真是要向四公子道歉了，四公子百忙之中竟抽空看了两个时辰，可是什么好戏也没让四公子看上，真怕您要失望了！”

　　没想到她突然的反击，旖夜的眸子中快速的闪过了一丝微光，说道：“听堇姨娘的意思，可是要我再看两个时辰？”

　　潮堇没有作声，她的嘴唇紧紧的闭着，目光中有着星点的怒火。她努力得用手撑着地面，企图站起来。可脚踝脱臼的踝骨却并不满足她的心意，一阵难忍的痛意重新把她拽回了地面。

　　苏旖夜在她的面前看着，唇角那若有若无的笑容时隐时现，可却并不伸手，也并不帮忙。

　　她对他的视而不见心中有气，可也并不出言相求。他想让她再开口请求帮助，那简直是做梦！

　　“我可没时间等你。我先行一步了，你天黑之前若不回来，我看我该请翊换个人选给我了！”旖夜甩了长袍，不再看她，昂首阔步得走了起来。

　　潮堇甚至都能听到，自己下颌骨的牙齿那狠狠咬在一起的“咯吱”声。可是她还是没有开口，倔强一如她，又怎会再次开口。终于，她凭借着自己的顽强毅力，重新站了起来。那淡紫色的衫子，早已被汗水淋了个透。

　　可她刚跨出一步，脚下却重心不稳，眼看着，纤瘦的人儿就向前倾去。
　　霎时间，一个快如霹雳的黑影涌了过来，随即，那快速的下坠，就被止住。潮堇只觉自己的头，重重地磕上了一个人的肩膀。

　　那黑衣如墨，银发如雪。

　　“你不是走了么？”她有些诧异，问出了声。
　　旖夜冷笑一声，扶着她的身体，道：“开口求我一声，有那么难？”
　　“你休想！”潮堇眉色严厉，说着，就要挣开他有力的手臂，“我自己能走，不用你帮！”

　　可旖夜的笑容却更加深了，他深邃的双眼，看着她那倔强的表情，手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松懈。

　　突然，他猛得一拉一抱，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旖夜已经把她背了起来。
　　“苏旖夜，你把我放下来！”潮堇又惊又怒，大声说道。
　　旖夜却没有说话，虽是背着一个人，但他脚下的步伐仍旧十分轻盈，自如轻松。这上纯的轻功又让潮堇浑身一震。

　　“你……不光和翊，何萧翊学过武功吧？”她不再挣扎，突然试探性的问出口。
　　“你的武功可比我技高一筹，当时说和我不相伯仲倒真是谦虚了。”见他依旧不开口，潮堇又说道，不过话语里并不是仰慕，而是讥诮。

　　“凌潮堇。”毫无征兆的，旖夜突然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她怔了一下，随即又听到他继续说道：“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什么最后一次？”潮堇不解，反问道。
　　“我不光认识何萧翊，还认识南夏的一竹，西海的藏兴。”眨眼间，他们已经行了一柱香的时间，苏旖夜的声音，依旧不急不喘，平稳有力。

　　听到这里的潮堇心下大骇。南夏的一竹大师和西海的藏兴和尚，可谓高手中的高手，可他们从来只隐于山林，不出没于庭市，有多少达官贵人武林世家，只渴求见他们一面也是难上加难，可面前的这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竟然还受过二人共同的指点。

　　她还想张口再问，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便闭上了嘴。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是最后一次向我袒露你的过往么？

　　“这也是最后一次……”苏旖夜再次开动唇齿，漠然的说了些什么。可这声音太轻，潮堇听不清楚，更可况，她也无心再听。

　　不知为何，旖夜那宽阔的后背突然让她心生一种熟悉之感，鼻子居然又是没出息的一酸。她紧紧得闭上了眼，想要把脑海中那陡然浮起的思绪屏蔽。

　　可何萧翊那清晰地身影，还是不受控制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他当时就是这样，背着浑身是血的她，一点一点的走。她那时在西海国完成任务，竟意外碰上了两个十分难缠的高手，拼尽了一身的武功，最终还差点丢了性命。当时她倒在血泊里，已经失去了大半部分的意识。可朦胧间，她只觉得一双宽阔的臂膀揽起了她，她辨不清晰，只觉得那人好看的白色衣衫在托起她的一刹那，登时变得刺红耀眼。

　　“翊字帮最近需要苏穆钦的作战部署。”旖夜的话语淡淡的打破了她的思绪。
　　潮堇皱了皱眉，回道：“不可能，我不可能从苏穆钦那里套到。”可只转念一想，她才恍然大悟：“从王海筹夫人那里下手？”

　　旖夜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可像是默许了她的答案一般。

　　天边的日光越来越低，那泛起的层层红霞，像火一样，燎着浮动的云彩，染透了半壁江山。挨家挨户门前那形态各异，做工或巧或妙的灯笼被掌灯人点燃，日夜交替中的锦城，霎时间天地一片，星罗棋盘，火光点点，美不胜收。

　　南夏国一年一度的兰草节，在少女们的心心期盼中，终于要来临了。这赠人兰草，手留余香的节日，是南夏国的闺阁女子一年中唯一可以花枝招展，涌上街头的日子。这一日傍晚，小桥流水，烟火璀璨，少女向自己的心上人赠上一支蕳草，若心上人回以芍药，二人便是两情相悦，私定终生。

　　如此唯美浪漫的节日，不论是布衣少女，还是官宦小姐，都不会错过。
　　一如此时在青儿不懈努力的装扮下，笑嫣如花的苏家五小姐，苏碧儿一般。

　　碧儿又着起了那件浅草长裙，突然回想起了那日月光下的缠绵，不禁脸颊绯红。青儿满意地望了望镜中那云鬓娥娥，修眉联娟，肤如凝脂的十四岁少女，胸腔里的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

　　碧儿腰间插着玉笛，手里握着那淡淡飘香的蕳草，嘴角弯得像新月一样好看。她从没有像如此一般期待过兰草节的来临，她这一日，便是打定主意，要找到贺翊寒，把这株蕳草所表达的通透心思，明明白白的告诉给他。

　　当天空中的最后一抹余光被黑暗吞噬时，王家庭院华丽的曲调在苍穹中悠悠而起。潮堇坐在流音阁中，百无聊赖的饮着茶水，看着面前偌大的舞台上，心不在焉的听着那一曲吱吱呀呀的《莺莺传》。

　　约莫二十五六明艳的少妇，坐在潮堇的身侧。她就是王海筹的妻子夏黛，她本就生得五官端正，如今风情万种，也堪称王府一道绝妙的风景。只是在她看向身侧那一副清清淡淡的容颜时，陡然觉得自形惭秽，那连皱眉叹息都如此灵动如画，清澈淡然的人儿，才能堪称是世间绝色呀。

　　“堇夫人可是觉得有些无聊？”王夫人看着她轻蹙的眉尖，关切的问道。
　　潮堇笑笑，笑容并不讨好，也并不伪装，只觉清丽脱俗，“王夫人太客气了。若是王夫人不嫌弃，叫我一声堇儿妹妹就好。今日承蒙王夫人要求，来夫人府里看戏，堇儿不胜感激，可堇儿不才，虽自幼学些丝竹音律，却一直未能在戏曲方面有所建树，还望别糟蹋了夫人这一番心思。”

　　夏黛自然能听出她话中的婉转之音，但也并不绝厌恶，笑道：“堇儿妹妹说笑了。妹妹也大可不必如此客气，今日见了妹妹觉得十分投缘，若是妹妹不嫌弃，叫我一声夏姐姐可好？”

　　潮堇的笑意浓了浓，不知为何，她竟然听出了面前这已过了双十年华的女子，那撒娇小孩子的语调，“夏姐姐。”
　　她叫的肯定，夏黛脸上更是喜悦，脑中灵机涌出了个主意，“堇儿，不如我们去街上逛逛可好？听说妹妹来了锦城没多久就嫁了苏将军。还没有去过兰草节，到真是太可惜了。”

　　“兰草节？”潮堇被夏黛这个奇妙的想法惊得笑了一下，说道：“兰草节不都是未出阁的妙龄女子才可上街寻找佳偶么？姐姐和我已经嫁了人，恐怕……况且夏姐姐府上的这一众宾客，也不好交代不是？”
　　夏黛可却一点都不在乎，她已来了兴致，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拉了潮堇的手，笑道：“我可管不了这许多，好久没去看过烟火了。堇儿陪我去看吧！至于她们……看戏看的这么入迷，我们走了她们也不一定知道呢！”

　　说着，她已狡黠的向她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