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27、宋家来客

　　最近宋腾川显得有些心烦，十六铺码头的事情才刚刚结束没多久，龟井当即又把另一件新差事指派给了他，而这一回的事情显然是让宋腾川有些恼火。
　　“宋桑，这位年轻人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在他停留上海的这五天时间里，我希望他能够在你的公馆里得到绝对的安全和最佳的招待。”
　　龟井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着便服的年轻男子，在介绍完了那男子的身份之后，龟井便一脸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宋腾川。
　　“龟井先生，这太让我感到受宠若惊了。”
　　宋腾川先是夸张地发出了一声感慨，随即转头打量起了那沙发上的男子。
　　他很年轻，看上去也就是阿笙这样的年纪，不过他苍白的皮肤和略有些呆滞的神情却显然和阿笙完全不同，而更让宋腾川感到奇怪的是，在他打量那男子的过程之中那男子居然完全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期间那男子只是低着头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地板，迟钝的样子不觉让宋腾川很是怀疑这年轻人的智力。
　　这小子八成是脑子有问题吧！真不知道这么一个傻小子和这龟井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鄙人宋腾川。”
　　虽然宋腾川心里对这年轻男子已经有了一番定论，但面子上他还是恭敬地走到那男子面前颇有礼貌地向他伸出了手。
　　“宋桑，我这位朋友刚来中国不久，还不会中文，我来为你们介绍。”龟井说着便走到宋腾川和那年轻男子的中间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荒木君，接下来的日子里，就麻烦宋桑你好好照顾他了。”
　　说完之后，龟井又转头对那个叫荒木的年轻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日语。一语终毕，那年轻人抬头看了宋腾川一眼依旧沉默不语，而直到这时宋腾川才看清了那男子的眼睛，有些神采但却显然十分漠然。
　　看来这小子并不是个傻子，不过看他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看来也不是个什么厉害的角色，但尽管如此，听龟井方才说要把这傻小子弄到他家里来，还是让他感到很是不爽！
　　“原来是荒木先生，久仰久仰！”宋腾川一边用日语同那个叫荒木的客套了几句，一边对一旁的龟井笑道：“看来荒木先生同龟井先生之间的友情果然十分深厚，鄙人能有幸接待荒木先生真是荣欣之至，只是鄙人寒舍简陋怕是会亏待到荒木先生，何况家中人口众多，进进出出的怕是会扰了荒木先生的清净……龟井先生，不如我派人去国际饭店订个房间给荒木先生，那里的条件可比我那里好得多，您若是担心安全问题，请先生放心，我定会派手下日夜在门口守着，定然不让荒木先生有半点担忧。”
　　宋腾川自然不会希望家里忽然冒出个日本人来，别说自己看着别扭，单说万一那傻小子有了什么意外，岂不要连自己的老窝都要被龟井这个老狐狸弄得天翻地覆了？更何况要是这事情让子瑜知道了，她还不同他闹到天上去，这丫头可是向来最忌讳日本人的事情的，上次十六铺码头的事情已经有些对不住她了，这一会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她生气了！
　　“宋桑，你多虑了，你那里很安全，这一些我早就有所耳闻。”面对宋腾川的一番推托，龟井当即狡猾地笑了笑：“荒木君最近心情有些不好，所以我才会想到让他去你那里散散心，你的公馆不是在郊区吗？那里风景很好，空气也很清新，我相信这对荒木君的心情一定很有好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宋桑，荒木君可只在你那里住五天，就五天！莫非你连这么一个小小的面子都不愿意给我吗？！”
　　龟井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显然已经透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而他眼神之中流露出的那一丝凶狠更是宋腾川十分熟悉的。
　　这老狐狸生气了！看来这回的事儿是非接下不可了！
　　“龟井先生，您这话岂不是让我宋某人无地自容了，我们天水帮能有今天的势力还不全都仰仗皇军的一番支持，我怎么可能会不给您面子呢！既然您有此想法，荒木先生又不嫌弃寒舍，那就一切全凭龟井先生您安排吧！”
　　虽然宋腾川心里有千百个不乐意，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显得殷勤十足，而在宋腾川的这番话后，龟井的脸上也再度恢复了之前的皮笑肉不笑，在接下来一番可有可无的客套话结束之后，龟井亲自送宋腾川和那个叫荒木的年轻人出了宪兵司令部的大门，上车之前，龟井最后一脸严肃地对宋腾川郑重声明道：
　　“荒木君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非常不希望看到他在你的公馆里会遇到什么不测。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如果荒木君不能在五天之后平安地离开上海，我保证日本军部会对此事严厉追查，到时候别说是你，便是我也难逃追究，所以我希望你能谨慎对待此事！当然，我们宪兵司令部也会派人在前往你公馆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关卡禁止可疑人员靠近，但是我们只能做到例行公事，一切还是要靠你们天水帮自行解决！”
　　在龟井说完之后，汽车缓缓开动，宋腾川和那个叫荒木的年轻人并排坐在汽车的后座上前往了位于上海西郊的宋公馆。
　　这个被龟井称为荒木的年轻人其实就是两天前经吉野号来到上海的藤田服次。
　　两天前，他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研究成果即将被应用于战争的事实而激动地跑出了宪兵司令部的大门，在一番狂奔之后他终于在一个小花园中寻到了片刻的安静，不想却因此无意中打扰了正在拉琴的宛宁的一番清净；而在此之后，他又再度开始了他的狂奔，他甚至一度跑到黄浦江边上幼稚地想要跳进江中凭一己之力游回日本，幸而被随后及时赶来的日本宪兵发现才制止住了他的可笑行为；不过因为有此一幕，所以的人都开始以为这藤田服次有了自杀的倾向，尤其是他的叔叔华东战区的副司令官藤田弥二，更是当即以为自己的侄子因为受不了刺激而发起了神经，所以在将他关在宪兵司令部的暗室里整整两天之后，他最终还是决定将藤田服次暂且先放出来。
　　藤田弥二会有这个决定乃是出于两方面的考虑：
　　一来，藤田服次带来的鼠疫病毒在投入战争实际使用之前还需要做最后的一番确认，而他此次来到上海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会同来自日本的军部长官以及在华各战区的司令部长官来共同商讨此事，一旦得到最后的确认，他将立刻带着鼠疫病毒和藤田服次一起赶回武汉的华东战区司令部，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制造出即将投放入江南战场的细菌武器。
　　会议的进行时间目前还不确定，初步定在五天内完成，在这五天之中他显然是没有过多的精力去照顾这个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的侄子的，但是他却必须要保证藤田服次的精神一切正常，因为在已经开展的“M”计划活动中，藤田服次必须要对接下来即将开始的武器制造过程完成技术支持，他绝对不能让过久的关押弄跨藤田服次脆弱的神经，即便是出于亲情的考虑他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侄子变成一个疯子，所以他才会放出藤田服次，让他重新恢复正常的生活。
　　二来，则是出于对藤田服次安全的考虑。诚然，将他留在宪兵司令部中是十分安全的，但是因为军部长官及各战区司令官的会议要在上海南郊的白云山庄进行，而上海的宪兵司令部要承担全部的安全防卫工作，所以相较之下，宪兵司令部本部的兵力就会相对不足，在这样的情况下藤田服次的安全就会变得格外让人担心。藤田服次既是他的侄子，也是“M”计划的关键人物，他绝对不能冒一点险，所以他要求龟井必须要彻底保证藤田服次的人身安全，当然最好在这五天时间里，藤田服次的精神状况也能相应地得到一些好转。
　　正是因为这两方面的原因，目前人手捉襟见肘的龟井才会将藤田服次化名为荒木以朋友的名义送至宋腾川家中，龟井确信，以宋腾川在上海的势力他绝对可以保护好藤田服次的安全，当然更重要的是这种私人环境或许可以让藤田服次的精神得到放松，因为藤田将军可是多番叮嘱绝对不能再刺激他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暗室里出来的藤田服次终于不再像刚刚进去之时那样大呼小叫了，不过他呆滞的神情却又显然成了新的问题。他开始不说话，进食也越来越少，而且常常瞪着眼睛一副不知所谓，与这副模样相比，倒真还不如他之前癫狂的模样。
　　“荒木先生，这就是寒舍，请跟我来。”
　　车辆行驶到了宋公馆，宋腾川先行下车为藤田服次打开了车门，而车上的藤田服次如梦初醒一般地抬起了头，随即在宋腾川的指引下下了车。
　　“腾爷，你回来了，这是……”在门口迎接的阿笙先是恭敬地向宋腾川问了安，随即一脸疑惑地看向了一旁的藤田服次。
　　“阿笙，马上让佣人们打扫出三楼的客房，这位先生要在家里住上几天，最近这段时间，家里不要来外人！”宋腾川一边吩咐着阿笙一边将藤田服次引进了大门。
　　看着宋腾川对这陌生男子如此殷勤，阿笙连忙点头应允，随即快步转身去吩咐佣人，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藤田服次便在宋家佣人的指引之下住进了宋公馆的客房。
　　接下来藤田服次便开始了他在宋家的短暂生活。
　　的确，这里就像龟井说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宋腾川给他安排的房间很好，打开窗户便可以看到别墅后面的湖水，而且这里很安静，除了早起林间的鸟鸣外几乎没有任何都市里繁华的嘈杂，最为重要的是，这里听不到任何关于战争的事情，恬静的田园景色也让他破碎的心境得到了一丝难得的宁静。
　　这几天，对于藤田服次来说就如做了一场噩梦，当他从噩梦的惊愕之中渐渐平静下来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不想再和任何人说话了，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他所经历的这一切并不是一场梦，他们是真实存在的，他的疯狂并不能让一切不复存在，但同样，他如今的沉默是不是也能让一切消失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但藤田服次已经想不出其他应对的方法了！
　　这是他来到宋家的第二天，一切都很平静，这个早晨也许是美好的。
　　“藤田服次？”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在身后用日语轻喊了一声，藤田服次心中一惊，随即回过头看向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