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未央》苏吟裳

31、第十八章

　　我真的以为，同沉殷背道而驰的那一日，便是我们的决绝。所以我并不曾奢望过，还会见到沉殷，或者说，期待这一幕的发生。
　　比起那一日，沉殷越发的削瘦，衬着那一袭质朴的玄色长衣，颇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感觉。我看着他，缓缓的走来，不知为何，眼底就有些酸涩。
　　我印象中的沉殷总是笑得优雅，宛如一只观棋不语的狐，带着天生的骄傲和矜持。而不是这样的，风尘仆仆的苍凉。
　　“为什么？”他走到我面前，抬手一如往日般抚上我的头，我仰眸，问他。
　　他明明表达了他的意愿，为什么又再度出现在这里呢？而我也以为，我答应了黎若必定会做到，可当沉殷出现的那一刻，我哦便知道，我忘不掉。怎么可能忘掉呢？我曾经如父兄一般眷恋过的男子，那样信任他，甚至到最后为他忍住所有的痛将七情六欲一丝丝剥落，然后我忘记了他。
　　及至现下，我找寻的越多，那种刻骨铭心就越发的明显。
　　我想，我是这样这样的……不能没有他呵。
　　“如果我说，想要陪着十九一起呢？”沉殷还是那样宠溺的笑，对我说。
　　我不知道要如何回应，黎若犀利的目光宛如长鞭打在我身上，我终归只能对沉殷略一颔首，敛下我所有的情绪，低声道一句，“随你。”
　　沉殷仿若不在意一般，只是看着我，笑。
　　后来的后来，我曾经想，如果我当时明白那种带着决绝的怀念，或者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吧？
　　只是，一切都不能重来，即便是神是仙，也有无能为力的事情啊。

　　对于东都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触的，虽然我不止一次来过这座都城，当然那个时候它还不叫东都，还有别的名字，还属于别的国家和年代。
　　我一直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是沉殷扛不住我的磨人，于是偷偷带了我下界。那个时候，我还只是肥嘟嘟白嫩嫩的一只肉包子，沉殷总是喜欢捏我的脸，然后满意的看着我笑，因为我不满的嘟嘴了。当然，沉殷最受不住我便是我抱着他哼哼唧唧的求着求那，每一次我只要开始眨着眼睛，笑的分外“真诚”，沉殷就会摸摸我的脑袋，苦笑着问，“阿紫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那次的东都，也是如此。我家九姑娘一直都说东都唱小曲的姑娘多么美好，有间茶馆的点心多么的好吃。可当我央她带我去的时候，她却耸肩死活不肯。万般无奈，在我多次偷溜无果的情况下，我只能去求沉殷了。
　　在我求了很多次，最后几乎在地上撒泼打诨之后，沉殷终于抚额，答应带我去了东都。
　　我还记得那一天我遇见传说中的太子和王爷——太子有些痞气我不喜欢，但那两个王爷可是对我的胃口。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冷面清隽。我靠着沉殷坐在茶楼，看着楼下打马而过的华衣蹁跹，不由得想起了我姐畅销书中的某一本——
　　他，手握重权，铁面无私，人称冷面王；
　　他，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人称贤王；
　　他们都爱上了一个女子，如仙如灵，要人欲罢不能。
　　…… ……
　　呃，文案什么的似乎是这样写的吧？我记得。当时这本书，在天庭可是大爱又大恨，那些不懂事的小仙子们总是捧着看，还分了党派，成日里碰见就是一场口水大战，不死不休；可我姐姐去签售的时候不巧碰见我父尊去巡游，见此地人潮涌动一时好奇便去凑了热闹，发觉自己姑娘正在买书，大怒，当场就把我姐得书摊给掀了，然后拽着她一路回了去。再后来，我父尊一翻阅，这些男女情爱诸如的，令他老人家更是大怒，罚了我姐姐许久的禁闭。
　　嗯，后来我姐姐还是继续写她的痴爱千年，我父尊当做看不见。这是因为那次之后，天庭许多仙子游行抗议罢工，令我父尊不得不提前放出了被禁足的姐姐。
　　想到此，本帝姬不由得长叹一声——岁月不饶人啊，此时的东都已然不是往昔了，正所谓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啪”一把折扇好巧不巧的落在我脑袋上，我揉着脑袋看过去，黎若笑的有些奇怪。
　　“我竟不知阿紫还有这等伤风悲月的才情。”
　　“那是，本帝姬饱读诗书，前三万年，后三万年，无所不知，估计呢，想要被人超越是很难的了……哎呦，你又干嘛。”
　　“智商低，就不要丢人了。”
　　“哼，我智商低，那也是近墨者黑！”
　　“阿紫……”那一声调调，可谓一折三转，到了尾音还不忘颤上一颤。
　　“干嘛。”我捂着脑袋躲在了沉殷身后，“你再打我，我……我……”
　　黎若一把将我拽过来，“在外人面前莫要如此。”说着，他对沉殷歉然一笑，“内子便是这样，见笑了。”
　　沉殷无甚表情，甚至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曾注意到这一次，他的目光，从一进东都就在找寻什么，直到方才，他才如同找到了珍宝一般，定定的看了过去。
　　我也跟着望去，那是一件很普通的店铺，上面挑着的招牌写着“木匠人”。
　　“那是做什么的？”我问。
　　沉殷敛了目光，道，“没什么。”
　　“阿紫，我们应当先找家客栈，然后打探下情况吧。”黎若拽了一下我的衣袖，道。
　　“哦。”我点头，摸了摸肚子，“我也饿了。”
　　“小猪！”黎若挑眉，却满满的宠溺。他牵着我，带我在人群中穿梭，还不时低声的对我讲解这里有什么名吃，哪家又有什么特产。
　　我跟着黎若，余光扫过沉殷，他越发的沉闷了，跟在我们身后，宛如一道阴影。我的心有些疼，但我却无法回头，我又有什么资格回头呢？
　　记得流朱师傅对我讲，世上最残忍的不是不爱他，而是用同情亵渎他赠与你的爱。
　　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神色会突然黯淡了下来，但现在我却知道了——对不起沉殷，可是这句对不起我都不能再出口，因为那样才是对你的亵渎。

　　那天晚上，在黎若入眠之后，我辗转反侧，终究还是起身，随意的披了外衣，推门而出。
　　庭院里，沉殷坐在树下，夜色仿佛成为他的背景，一点一点的晕染开来。我看不分明他的神情，只是觉得这样的沉殷要我忍不住想要上前拥抱。
　　凡间有位词人写过一句，“为谁风露立中宵。”堪堪说的便是此情此景吧。
　　我站在高楼，俯视，久久不语。
　　“咳咳……”夜风带来的不仅仅是沉殷连续不断的低咳，还有淡淡的血气。我心里一惊，再顾不得别的，直接跃下小楼，来到了沉殷身边。
　　清瘦的身子靠着树干，苍白细长的手捂住了口，指缝里依稀有暗红的凝块。
　　“你要死了，是不是？”我蹲在他面前，从他唇边接过那只手，然后用帕子一点一点的拭干净。
　　“阿紫，不要哭。”他用另外一只手抚过我的脸颊，将我眼底的泪水擦去，低声道。
　　“可是，你要死了。”沉殷会死的讯息就像一把剑，将我生生劈开，我无力在顾及其他，我只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一直护着我，爱着我，宠着我。
　　“是啊。”他没有隐瞒，拉着我，要我坐在他身边，轻声对我说，就像是我还小的时候总会在夜晚缠着他给我讲稀奇古怪的故事一样。
　　“阿紫，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要一直记得。
　　“我知道你现在很无助，因为你完全不记得事情为什么会到这样的地步，你想要去寻找，可是阿紫，如果说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会无忧无虑，那么放弃吧。
　　“当然，我知道我的阿紫一直都很倔强，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那么，阿紫，请做好接受一切的准备，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你都要做好准备。
　　“还有……”沉殷顿了顿，低头在我的额上印下了一个冰凉的吻，“阿紫只要记得，我从未怪过你，我一直，一直都在你身边的。”
　　那个吻，轻的宛如羽毛，没有重量，可我的泪水却不自禁的滑下，我只是紧紧的拽着沉殷的衣襟，仿佛这样他就会留下了。
　　“很晚了，阿紫乖，睡吧。”沉殷的声音宛如耳语，我渐渐沉迷，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