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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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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晚宴上,我如愿的见到了白褰,同那画卷上的少女判若两人。宫装长鬟,云袖善舞玲珑,腰转莲步倾国。她容光焕发的挽着君王,眉心间一点朱砂妖冶而艳丽。
我坐在高墙之上,低头看着那个举杯劝饮的女子,左手横在膝间,光过,无音琴出。久别初见,我对它轻轻一笑,爱惜的抚上,然后食指轻勾,弦动音起。
无音琴,奏的本不是曲,而是记忆。轻挑慢念之间,我看见白褰心底最不为人知的所有————
白褰遇见陆歌,是在一个暮春的午后。只是却没有话本传奇的那些旖旎,不过擦肩而过一句话的缘分。
后来的很多次,白褰都想过,或者从遇见的那一刻就预兆了他们的有缘无分。只是年少的彼此都太意气,自以为有了两情相悦就无所畏惧,而忘记了命运的强大和意外。
那一日,白褰跪坐在寒柘寺正殿的蒲团上,闭着眼睛,摇动着签筒。一声脆响落地,白褰拾起,第一眼就皱紧了眉头。
那四个字,白褰并不陌生。
据说,当今的太后,前朝的宠妃在二十年前也是在这里抽中了这支签。
“名花倾国”——固然是对女子美貌才色的最大张扬,却也给一个女子冠上了祸水的名头。这样的签文,白褰是万万不能要谁看见的。
所以,不及多想,白褰不动声色的抚了抚云袖,借机将签筒遮挡在身侧,然后迅速的抽出了一支签换下了自己手中的那一支。
这一切,白褰自认为天衣无缝,就连跟随自己的丫鬟也未必看得出。可却在她将签筒放上桌案的那一刻,她听见了身后的一声嗤笑。白褰回头,对上了一双湛黑的眸子——没有温柔的清澈,寒光凛冽宛如出鞘的长剑。
但那双眸子里却没有肃杀,只是带着一丝玩味的笑,从她面上一扫而过。
这个人,白褰并不陌生。
同为牡丹镇人,陆家的小儿子,是王朝最年轻的将军——陆歌。只是,白褰从不知道,自己会和帝都的传奇面对面。
当然,这一次的面对说不上愉快。
“陆将军。”优雅而从容的起身,敛衽为礼,白褰对陆歌轻轻一笑。
“白小姐。”陆歌缓步而来,锐利的眼神从签筒上挪开,对上了白褰的翦瞳,语含双关,“求签,自然是心诚才是好的。”
白褰转着手中的那一支签,浅笑,“我竟不知大将军对此道也有深究呢。”
陆歌笑着颔首,“在下是陪家母一同来的。”
“哦,将军孝心可嘉,小女便不打扰将军,这便告辞了。”说着,白褰便和陆歌擦肩而过。
在那个瞬间,她听见了男子柔笑的低语,“我竟不知闺秀也会这般尖利么?”
而白褰只是抿紧了唇,狠狠的瞪了陆歌一眼,便带着丫鬟离开了正殿。
说起来,那个时候,白褰对陆歌的印象并不好。这位人人传颂的上将军其实也如登徒子一般欺负了自己呢。
所以,到后来当奶娘在自己面前若有若无的提起陆歌的名号,说什么可是新贵,多少大家小姐都巴望着的时候,白褰依旧淡淡的,手上的紫毫停也不停,笔下簪花小楷精致而美好。
白褰原以为,自己和陆歌再没有了交集的。她依旧是白府的小姐,最后会依照白家祖训平凡的走过一生;他依旧是朝廷的将军,依旧是狼烟当北征的英雄。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的无常,在最不期遇的时候要彼此碰面。
说起来,那个时候白褰颇为狼狈——
头发散开了,鞋子也丢了一只,坐在树下,委屈的抹着眼泪。
而她身边不远处,白色的骏马悠然自得的漫步,一点也看不出是将佳人折腾如此的罪魁祸首。
“哭什么呢?”一只手伸到了面前,温柔的话语吐出,却是陌生的声音。
白褰抬眼,迷蒙的水雾中,陆歌有着硬挺的轮廓,而此刻正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俯身从马上看着她。
“我……”白褰此刻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高华,微红的眼睛和嘟起的樱唇,怎么看都像一个孩子,受了委屈在发泄的样子。
因为听过表哥要去狩猎,白褰也想跟着去,却无奈骑术不佳,只能偷偷学。但她没有想过,这匹马开始温驯的很,不知为何突然就撒野了起来,将自己甩在地上还同没事一样。
见到佳人如此,陆歌心头一软,跳下马来,坐在了少女身边。他在怀中摸了摸,没有发现带着帕子,于是微微尴尬的一笑,似乎想要用衣袖为少女擦泪却又觉得唐突,只能轻声的在一边说,“莫哭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候的女孩子都很脆弱,那个时候陆歌笨拙的安抚却要白褰的心,动了。她看着身边一身冷冽却强作温柔的男子,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带着明显的哭音低声道,“你能帮我找找看那只鞋么?”说着,白褰郝然的低下了头。
陆歌应声而起,却无功而返。
白褰抱膝而坐,看着面前颀长的男子,才要说什么,却被陆歌俯身拦腰抱了起来。
“呀,你……””白褰有些惊惶。
“别动,我送你回去。”说着,男子小心的将白褰送上了自己的黑马,然后跨上,勒紧了马缰,徐徐而行。
“我在这附近有个小房子,你可以去那里梳洗一下,在回府吧?”问询的口味,然而陆歌却似乎已然做了决定,带着白褰便向郊外林深处而去。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沉溺在陆歌清淡的气息里,白褰红了脸,却掩饰轻咳一声问。
“我来遛马啊,你呢?”陆歌一扫往日的冷厉,低头看着怀中娇羞无限的白褰,声音轻柔。
“学骑术。”白褰轻声嘀咕着,颇有些不好意思,双手纠结着袖子,低下了头。
“哈哈。”陆歌笑的爽朗,全然不顾少女羞红的脸颊,“学马怎么这样狼狈?没有派人么?”
“走丢了。”白褰的声音更低了,她可是偷偷跑出来的啊。
“无事。”陆歌收了笑意,道,“我来教你,可好?”
含着羞涩的笑意她微微点头,却不知道这一次的应承会将两个人带入命运的圈套之中。
后来的很多,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一个是如花美眷,一个是少年良材,可谓是天造之合,姻缘成双,那段时间,白褰可谓放肆到了极致。常常女扮男装的出去,和陆歌一起踏马而游,放舟长歌。
白褰从来不知道,陆歌原来也可以写这样的一手好字,抚琴倾城。她原本以为那些将军都只懂得厮杀和兵法的,不懂文雅。
这样的日子,似乎过的很快,白褰和陆歌都沉溺其中而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心开始构建着一个美好的将来。
只是,现实都是残酷的。
他是上将军,她是白家嫡女。
于是,那一纸诏书下,陆歌要另娶他人,而白褰却也因为其倾国之貌被点入宫。
那一日,粉碎了白褰的桃夭美梦。
那个时候,白褰突然想起了很早之前她曾在寒柘寺求取的一支签——“名花倾国。”
那,会是宿命的注定么?
名花倾国,她注定只能作为帝王的如花美眷么?
和陆歌在一起久了,白褰也有了挣脱的勇气,于是不甘心的她放手搏了一把。
那一天大雨倾盆,她跪在了白家的祖祠外,整整两个时辰。
最终,白氏当家的白小公子不忍心自家姐姐如此,撑着伞,看着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白褰,抿唇丢了一句话出来——
“陆歌上奏,若此次北征斩获夷族首领,便可自行娶亲。他既如此,我便为你拖上一拖,你好自为之。”
那样绝情的话语,白褰却轻轻的笑了。
她知道,这是家主同意了,愿意放自己一条生路。
可是,白褰等来的,却是陆歌战死身亡的噩耗。
一马去萧关,朔雁远云边。
那日,陆歌离去,便再没有回来过。
抱着陆家托人呈上的一顶头盔,白褰红了眼圈却硬是忍住了没有落下一滴泪来。
她知道,便是自己哭了,身边的这些人除了无用的节哀,什么都做不了。再没有一双安心的手臂可以要自己放任所有的悲伤和委屈了。
白褰只是淡淡的接过了头盔,然后扫了一眼那些同样红了眼睛的仆人,轻声道,“多谢了。”
三个字,她便转身,入了内堂,整整七天不曾出来过。
这七天,白褰躲在暗淡的室内,仿佛这样不看见日升日落月出月隐就可以当做时间停滞,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她只是对着那顶染了尘血的头盔一遍又一遍的击着军鼓,赫然便是一阕将军令。
那首她在陆歌出征的时候,一夜无眠为他谱下的曲子,终归那人不曾听过。
“长风不知哀,朔雁啸为歌。子今归黄泉,庄缶犹可击。”在第七日的清晨,白褰勉力撑起了身子,在宣纸上铺陈笔墨写下了这二十个字,然后拿着那张纸,步出了屋舍。
面对着问询和关切的眼神,白褰只淡淡一笑,眼角侵上憔悴和疲惫,却如何都没有悲意。她站在陆歌的遗物前,将自己为爱人写下的诗句烧毁,然后转身,走到了一个人的面前。
那个人,是她的弟弟,白家的家主。
“我要嫁给他。”
“他死了。”白少容的声音清冷,不容反驳,“你要嫁给一个死人么?”
“是。”
“那么,帝都怎么办?你要将白家置于何地?”
“白家有能力救他的,你明知他会身丧北夷,却见死不救,这样的白家,我何苦在意。”
“你若走出这个门,便再不是白家的人!”
白褰只是冷笑,然后转身回屋,不刻,她抱着陆歌的牌位,穿着一袭红衣走了出来,“今日起白褰只是陆歌的白褰!”
那是,她对弟弟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一日后,牡丹镇的人再没有谁见过她。
后来呢?后来啊……
东都最不缺的就是流言。
而这一次,却仿佛受了什么指示一般,关于昊帝少则新纳的妃子,没有一句言传。
这位被帝君钦点的少女孤身一人来到帝都,拦在了从青华山礼佛归来的帝君撵前,带着一身的重伤和一脸的冷傲妖冶。
如果说,昊帝见过画卷上三年前的白褰宛如亭亭玉立的菡萏,妩媚自天成;那么如今已为贵妃的白褰便是满园中最夺目的蔷薇,妖娆挂心间。
自白褰入宫,宠幸不绝,如今已然把持六宫,只待皇子诞下便可封后拜主。然而,却无一人知道,如今的白褰已然不是当初的白褰了。
曲罢,我轻叹了一口气——所谓情之一物呵。
起身,我收好了无音琴,悄然离去宛如我的到来一般。只是我却不知,在我转身的那一刻,窝在君王怀中的白褰抬头,翦瞳中冷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