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28、第 28 章

　　Vivian 那句“方向没错”像一纸官方认证，赋予了颜夕那些在出租屋里笨拙试验的行为以正当性。她不再将自己偷偷摸摸的尝试视为一种可能惹人发笑的胡闹，而是当作一个需要攻克的、具体的项目来对待。那几瓶标记着不同参数、风味各异的栗子糖浆样品，被她像宝贝一样收在储物柜的角落，每天上班都会拿出来观察颜色和状态，偶尔会取一点点，加入清水或牛奶中品尝，记录风味的变化。
　　她知道自己离成功还差得很远。Vivian 指出的问题——甜度控制、风味纯净度、香气深度——每一个都需要反复调试和大量的练习。这不仅仅是比例的微调，更是对火候、时间、甚至食材预处理方式的精细把控。她开始更系统地记录每一次试验的细节，从栗子的烘烤时间和温度，到糖浆熬煮的每一个阶段，再到添加辅料（如海盐、朗姆酒）的精确克数。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和材料。她的轮休日几乎全部泡在了那间狭小的厨房里，有限的薪水也有一部分流向了购买试验原料。但她甘之如饴。这种全身心投入一件事、并能看到（哪怕是极其缓慢的）进步的感觉，让她几乎忘记了时间，也暂时屏蔽了外界的一切。
　　周叙深依旧是那个稳定的早班客。颜夕对他的感激是真实而深刻的，但那种因一次点拨而产生的、微妙的心绪波动，被她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埋藏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之下。她不再会因为他的到来而心跳失常，也能更平静地与他进行那短暂的目光交接。只是，在他接过咖啡时，她会更加留意他是否有片刻的停留，是否会像那天一样，给予一句或许无心、却对她至关重要的点评。
　　然而他没有。他恢复了之前的模式，点单，等待，接过，离开，偶尔因工作电话停留片刻，目光掠过她时，也恢复了那种纯粹的、顾客对店员的平静扫视。
　　颜夕说不清心里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或许，这样才是正常的。那晚疲惫中的耐心解答，更像是一个偶然的、不该被期待的意外。
　　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栗子糖浆的改进中。根据 Vivian 的建议，她开始尝试用不同品种、不同产地的栗子，发现其风味基底确有细微差异。她调整烘烤的度，寻找那个能最大程度激发坚果焦香又不至于产生苦味的平衡点。她反复试验糖、水、甘油以及少量海盐的比例，记录下每一种配比下糖浆的甜度、粘稠度和风味的融合度。
　　失败是常态。有时熬出的糖浆颜色过深，带着焦糊味；有时风味寡淡，栗子香气微弱；有时甜腻得齁人，完全掩盖了咖啡。每一次失败，她都默默地将样品倒掉，清洗锅具，然后在笔记本上详细记录失败的原因，接着开始下一次。
　　她的手上因为频繁接触糖浆和热水，皮肤显得有些干燥，指尖甚至偶尔会被烫到起个小泡。但她并不在意。这种身体上的微小疲惫和伤痕，反而让她有一种奇异的踏实感，仿佛这些印记是她努力过的证明。
　　这天晚上，她又进行了一次新的尝试。这次，她选用了一种香气更浓郁的意大利栗，精心控制了烘烤火候，并且在熬煮后期加入了极少量的、自己用香草荚浸泡的朗姆酒。熬煮过程中，厨房里弥漫开的香气让她心里升起了一丝微弱的期待。这次的香气层次似乎更丰富，栗子的醇厚、焦糖的甜香、以及若隐若现的香草与酒类的复杂气息交织在一起，不再单一。
　　熬煮结束，过滤，得到一小瓶色泽诱人、香气浓郁的糖浆。她小心翼翼地用品尝勺沾了一点，送入口中。
　　入口是顺滑的甜，但甜度恰到好处，紧接着是饱满的、带着烘烤感的栗子风味，尾韵则带出一丝极其微妙的香草和酒香，不仅没有抢夺主味，反而增添了风味的深度和悠长感。
　　成功了？
　　她不敢确定，又尝了一次。味道稳定，层次清晰，甜度与风味平衡得非常好。这比她之前任何一次尝试都要成功！
　　她强压下心头的激动，立刻拿出笔记本，将这次成功的参数和细节详实地记录下来。然后，她找出一个干净的小玻璃瓶，将这批成功的糖浆装好，贴上标签，郑重地写上日期和“版本 7.0 - 最佳”。
　　看着那瓶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琥珀光泽的糖浆，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成就感与释然的暖流涌遍全身。她做到了。靠着自己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失败和总结，她终于做出了一个像样的“载体”。
　　第二天，她将这瓶“版本 7.0”带给 Vivian 品鉴。
　　Vivian 打开瓶盖，闻了闻，然后用品尝勺取了一点，在舌尖细细品味。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看向颜夕，点了点头。
　　“这次可以。”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颜夕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赞许的光芒。“甜度控制住了，风味干净，层次也出来了。”
　　颜夕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
　　“接下来，”Vivian 将糖浆瓶还给她，“试着用它和咖啡搭配。找一支合适的豆子，确定比例。记住，糖浆是配角，不能抢了咖啡的风头。”
　　新的挑战又摆在了面前。但这一次，颜夕心里没有了之前的茫然和焦虑。她握着那瓶温热的糖浆，感觉手中握着的，是一块通往下一个关卡的、沉甸甸的敲门砖。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阳光明媚，天空湛蓝。
　　制作出成功的糖浆，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但这一步，她走得异常坚实。
　　她知道，接下来寻找与咖啡“平衡点”的过程，或许同样艰难，甚至更加复杂。
　　但她已经不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