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27、第 27 章

　　周叙深那句关于“载体”和“平衡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插入了颜夕脑中那把锈蚀的锁。虽然锁芯尚未完全转动，但至少，锁孔被找到了。那股盘踞多日的、无处着力的焦灼感，被一种更为具体的、可以付诸行动的方向感所取代。
　　她没有立刻开始莽撞地尝试。下班回到出租屋，她再次拿出那本风味搭配的书，翻到关于糖浆制作和风味萃取的基础原理部分，结合周叙深的话，重新仔细阅读。糖浆的熬煮，糖与水的比例是关键，温度控制影响浓稠度和风味；低温慢煮（Infusion）则需要恒定的温度和足够的时间，让食材的风味物质缓慢释放到液体中……
　　理论依然晦涩，但这一次，她不再是茫然地死记硬背，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去理解——如何为“栗子”这个风味，找到一个合适的“载体”（糖浆或牛奶），并控制好它与咖啡的“平衡点”。
　　第二天她轮休。一大早，她就去了超市，不仅买了栗子，还买了精度更高的厨房电子秤、温度计，以及一小瓶食品级的甘油（书上说少量甘油可以增加糖浆的顺滑度和保留风味）。这些花费让她有些肉疼，但想到这是必要的投资，便也咬牙买了。
　　狭小的出租屋厨房第一次真正派上了用场，虽然只有一个电磁炉和一口小锅。她系上围裙，像进行一场严肃的化学实验，先将栗子仁用烤箱低温烘烤，激发坚果香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去皮，尽量碾碎。按照书上一个基础糖浆的配方，她称量了白砂糖和水，放在小锅里，插上温度计，开小火慢慢熬煮。
　　糖水在锅中冒着细密的气泡，温度缓慢攀升。她紧紧盯着温度计的刻度，不敢有丝毫分神。空气里弥漫开甜腻的气息。当温度达到所需区间时，她将碾碎的栗子碎倒入锅中，加入几滴甘油，然后用最小的火保持温度，不停地轻轻搅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臂因为持续搅拌而发酸，额角也沁出了细汗。她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不知道需要多久，只能凭着一股笨拙的执着坚持下去。锅中的液体渐渐染上栗子的浅棕色，香气也开始发生变化，从单纯的甜腻，慢慢融合进烘烤坚果特有的温暖醇香。
　　一个小时后，她关掉火，用细网筛将栗子碎过滤掉，得到了一小碗色泽温润、散发着浓郁栗子香气的糖浆。她用手指沾了一点尝了尝，很甜，栗子风味清晰，但似乎……有点过于甜腻，而且风味层次比较单一，缺乏深度。
　　第一次尝试，不算成功，但至少，她做出了一个“载体”。
　　她没有气馁，将失败的糖浆装进洗净的玻璃瓶，贴上标签，写上日期和简要参数。然后清洗器具，准备第二次尝试。这一次，她减少了糖的量，尝试加入一点点海盐来平衡甜度，并且将部分栗子碎用少量朗姆酒浸泡后再加入熬煮，希望能增加风味的复杂度。
　　整个下午，她都沉浸在这种枯燥的、反复试验的过程中。失败了，就记录，思考，调整，再来。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各种甜香、焦香（偶尔会失败煮过头）以及她身上淡淡的汗味。很累，手臂酸麻，但她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充实感。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全身心地去“创造”一样东西，哪怕它目前还如此不完美。
　　傍晚，她带着几种不同配方、效果各异的“试验品”和满满的笔记，疲惫却满足地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旧灯，她忽然想起周叙深。如果没有他昨晚那句关键的点拨，她现在可能还在对着栗子发呆。
　　感激之情再次涌上，伴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心绪。
　　第二天回到咖啡馆，她眼底带着淡淡的青色，但精神却不错。Vivian 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午休时，颜夕鼓起勇气，将自己记录试验过程的笔记本和那几小瓶标记好的糖浆样品拿给 Vivian 看。
　　“店长，我……尝试做了一点栗子风味的糖浆，但还有很多问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Vivian 接过笔记本，快速浏览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和参数，又打开那几瓶糖浆，逐一闻了闻，甚至用品尝勺沾了一点尝了尝。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里少了几分平日的淡漠，多了一丝审阅的专注。
　　“甜度需要控制，风味可以更干净。”她指着其中一瓶说道，“朗姆酒的想法可以，但量要精确，不然会抢味。”她又拿起另一瓶，“这支……栗子烤制的火候可能不够，香气不足。”
　　她的点评直接而犀利，每一个字都切中要害。颜夕认真听着，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方向没错。”最后，Vivian 合上笔记本，还给她，说了这么一句。
　　仅仅四个字，却让颜夕的心脏像是被温水浸泡了一下，暖意瞬间蔓延开来。方向没错！这意味着她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她走的路是对的！
　　“谢谢店长！”她由衷地说道。
　　Vivian 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颜夕抱着笔记本和那些半成品的糖浆，脚步轻快地回到休息区。她知道，距离真正的“创意”成品，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此刻，她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在门外徘徊的孤独身影，她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门槛。
　　下午，周叙深来买咖啡时，颜夕正在清洗器具。看到他，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像往常一样准备他的冰滴，但在将咖啡递给他的那一刻，她抬起眼，看向他，用比平时稍大一点、却依旧清晰的声音说：
　　“周先生，谢谢您。”
　　周叙深接过咖啡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她的眼睛很亮，里面没有了前几日的烦躁和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光芒的坚定。他立刻就明白了她道谢的缘由。
　　他看着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没有多余的话语，甚至没有一丝笑容。
　　但颜夕却觉得，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类似……欣慰的情绪？
　　他转身离开后，颜夕站在原地，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是一个真心的、如释重负的，并且带着一点点隐秘欢喜的笑容。
　　虽然短暂，却真实地发生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吧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颜夕知道，属于她的秋天，或许真的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