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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肉疙瘩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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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人一副请教之意:“尤先生的意思是…...?”
“陈大人应是比我清楚?妖的皮囊其实都是幻化而来的,因而细看时十分粗糙不真实,”尤岸看了眼陈大人腰后挂着的一对长剑与短刀。
陈大人点点头,“确是如此。”
尤岸继续道:“不过也有妖邪,若是吃上足够多的人,幻化出的皮囊表面看起来与人无任何差别,副作用便是容易被成片成片地剥离下来,很快便会变得干瘪卷曲,如同死去已久的干尸一般。”
陈大人盯着那块皮肤,顿时感觉脊背飘过一阵凉风。
“我以为一只小妖不会在猎妖司眼皮子底下食去如此多人,而有此种形状的皮囊,”尤岸朝陈大人前倾去身子,声音降低,“不知最近南州的猎妖司诛去的妖邪有无异常之处?”
半跪在地上的捕手听到这话,道:“比起被杀、被伤的人,其实失踪人口更多……”他越说声量越小,恍然大悟,“可我们本以为是被拖走吃了干净,难道是被捉去了何处?!”
魔域相邻南州,是一块边界混沌的地带。由在修真时代迷失在混沌中的城池、魔物死后被诅咒的秘境、妖魔们聚居处瘴气横流的荒野组成。修真界繁荣昌盛时还有些名门正派镇压,到了修真时代末期,这地方便成了地狱一般的绝境,不得意思生息。
直到几百年前,一只半魔的出现。
“......那济妄不是魔尊吗?就这般放任他那些手下?”捕手起身有些不理解,“他不是已经要与我们——”
尤岸听到那熟悉的名字皱起眉头,“他要做什么?”
陈大人不着痕迹地打断这个叉出来的话题,“他当年凭一人一扇战得四方魔君,打死大大小小六十八只上品及以上级别的妖邪,成了魔尊。如此强大的魔头后来竟甘愿蜗居一隅四百多年,若是如此彼此相安无事尚可,如今却屡次藏匿妖邪、更放任魔域妖邪入我大周之境作乱,不知是何居心。”
尤岸看了眼被迫闭了嘴的捕手,知道陈烈暂时不想多说,因此装作不在意,喝了一口苦涩的凉茶诚恳建议:“可陈大人要拿住此妖物,恐怕免不得要与济妄打交道。”
陈大人命那捕手即刻离去,令其密切监察那妖物的动向,转过头来才作解释:“大周开国以来,魔域便是不法之地。那魔头恃魔域地势作恶多端,不但窝藏凶犯,还豢养了妖鬼四魔君。屡次三番纵容妖邪在我南州作乱,如今竟妄想要与我大周议和?”
别动。
……啥?
尤岸僵了一瞬,“啪”地一声放下茶杯,差点把到嘴里的水吐三丈远,“什么??!什么叫与大周议和?!!他、他?!议和?……啊?”
这得体谅尤岸,他实在无法把“济妄”与“议和”这两个词放在一起。
济妄这人,啊不,济妄这只半魔,某种程度上可以用上“疯”的程度,尤岸深有体会,他对人对事总带着那么一些不达目不罢休的狠厉。
大概因为是人与魔所生,总有魔那种凌然人性之上的歇斯底里。与他坐在谈判桌上,拿着合同商量怎么开发改造魔域,尤岸完全想象不到那种画面。
尤岸肩头的灵兽,昏昏欲睡,眨了眨金色瞳孔,在感受到主子情绪的波动后,也跟着嚎了一嗓子。
“不过此事只在议中,还请尤先生莫要声张,”陈大人发泄完肺腑之言才想起来之后的事,他声量降下,踌躇片刻,犹豫许久还是出口相问:“听闻,只是听闻啊,尤先生与那魔尊有些......呃过往?”
尤岸眼珠微动,也不打算隐瞒,“不瞒陈大人......济妄在数百年前与我是师出同门,‘济妄’二字还是我师尊听月仙人为他取的道号。”
略过陈大人微妙的神色,尤岸从榻上起身,面色低沉,“当年修真界动荡一役也曾与之患难与共过,不过如今…….”
陈大人打听过这其中的渊源,只是这些存于世间的得道之人动辄数百岁,他作为一个不过半百的晚辈实在不好过问,只能旁敲侧击偶有试探求证。
他见事情有戏,下定决心不如便借今日之事问个明白算了,“无名山听月仙人,是尤先生的尊师,那位老先生也是作后世流传巨作《御诡册》的奇人。听闻他先后曾收有三个徒弟。”
看来当年与这位陈大人在山野间的“偶遇”并非无意之举。
尤岸侧身对他,点头表示所说无错。
陈大人为尤岸也倒了一杯茶水,侧身递去,“三名弟子在当时可谓名扬天下。其中尤岸先生为大弟子,剑术自成一派;其二便是这魔尊济妄,魔域如今的掌控者;其三则在当年修真界大动乱时身陨。”
“听月仙人羽化后,尤先生与济妄有过生死一战,那魔首深中数剑溃逃至魔域,自此师兄弟间情谊一刀两断,势同水火。”
这老头所描述的历历在目,让尤岸都恍惚了片刻。是啊,他也真是能耐,顶着一身伤还能在魔域单挑了个遍。
“陈大人所言,不是随意听来的吧?”尤岸接过那磨砂触感的茶杯,喝了一口,“怎么?不着急回去整备人马诛妖救女,在这里与我求证这些往事,有何用意哪?”
陈大人顿时严肃起来,哪里还有才来时的慌乱,满脸的决绝:“我为云州悦花陈氏,上任后本应造福一方百姓不受妖魔所扰,可在位数年南州仍持续有百姓丧生于妖魔之口,反而变本加厉。我多次请君命希望讨伐魔域,皆不能如愿。”
“我也不再隐瞒老先生了。我查过南州志,遍访问过诸多先人之灵。因此知晓尤先生与那斯是故人,因此诚心请教先生此魔头的软肋弱点,助我除掉此巨魔为南州三十万百姓安危计!”
尤岸心中顿时就明了了,为什么以前总觉得这陈大人话里有话。好家伙。这家伙从一开始结交自己就有所图谋。
不过能说什么呢,他要为民除害,比起那些虚在其位不谋其事的人是妥妥的好官。虽然这话说得一股子浓郁的pua气息,尤岸便“勉为其难”答应地点了点头。
济妄能有什么软肋?尤岸一时竟想不出,他小时候在无名山上尿床被师尊打屁股的糗事算吗?或者……他喜欢男人?这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吧……
“我已在深山居住,近百年没有见过他了,”尤岸举起那圆润的茶杯,无名指上的宽戒与之碰撞,发出清脆几点声音,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不如,我们去见他一面。”
“他可扬言要将您拆骨分肉,吞吃腹中的!”陈大人忙得一慌,“这、这万万不可,您如今无修为功法傍身,与羊入虎口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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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南州边境要塞二十里之外,荒无人烟的沙土地上有四个前行的路人。
四下望去皆是黄土沙漠,干旱酷热,蒸腾中只有孤零零几颗长势扭曲的枯树挣扎存活。
一阵燥热的风沙吹过,四个人中一人拉住遮脸的褐色破布,围拢回脖颈上。打扮着破烂一身的捕手道:“尤先生,陈大人,前面便是入魔域混沌城池的一处入口了。”
只见眼前地面上沙土漫卷,竟是形成了一片沙海漩涡,隐约能见一亮白的小口。
陈大人拢着纷飞的衣物,满脸担忧:“尤先生您......您大可不必跟来,回月华等我等消息即可。”
“放心。念在师兄弟的情谊上,济妄不会轻易伤我。”
尤岸最后说服了陈烈,而且了这倔强的八百岁老头,陈大人只得选择亲自护送前往。
尤岸为了这次行动专门换了身麻布衣,与其他三位的破烂大侠风范相比,他这一身看起来更像个乱糟糟的乞丐。
说话这会功夫,尤岸快被那风沙赶得已经快站不住了,顺手把肩头的灵兽塞进了怀里,“而且人命关天,镇守大人要救南州百姓,便也要救自家姑娘,晚一刻那女儿的性命便多一分凶险。”
陈大人从腰间佩的两把刀剑之一摘了短刀下来,在上面释了一道诛妖的咒令递给了尤岸,“这把短刃尤先生拿着,危急之时可以应急。”
“多谢,”说着,尤岸接过短刀佩到腰畔,便纵身一跃,陷入了黄沙的漩涡之中。
陈大人嘱咐跟随的两名捕手,“保护好先生。”
二人应了声“是”便也一起跳入漩涡之中。
尤岸先行一步,落入沙漩涡后,并没有他说想象的那般吃一嘴沙或是窒息难受,反而在下一刻天地翻转,人已经站在了一座威严的城门外。
八百年了。
这出入传送阵终于有人改良更新了,终于人性化了点,能随时调整重心所在,以前每次穿门而过都要像坐过山车一样刺激。
尤岸默默为这位改良传送阵门的后生点了个赞,便抬起头查看起眼前景象。
城门两侧是异常茂盛的藤木,有两人合抱那般粗细扭曲盘绕遍布整个城墙,将整座城池挤压其中,从外面看很是压抑。
城门上用妖文字歪扭的写了两个大字“叶城”,下面则配了两个很是很工整平常文字写法的“魔域叶城”——百年前南州境内迷失在混沌中的一处城池。
那文字的笔法遒劲有力,像是什么书画大家题的,尤岸正看那笔法的熟悉之处出自何处,便被一阵翅膀扑打的声响吸引去了视线。
一只黑鸦落在不远处密林藤木上,它歪着头用一只漆黑的眼瞳打量起这灰扑扑的人来,随即发出一阵嘶哑的叫声,很是诡异可怕。
躲在尤岸怀中的小毛团嗅到什么,突然冲了出来,站到尤岸头顶对着那只黑鸦发出警告的呜声。
“小七。”尤岸唤了声灵兽的名字安抚它,轻声对那乌鸦的方向道:“让他滚来。”
那黑鸦似乎是应了这话,嘶鸣一声。
“尤先生?”身后传来陈大人的声音,而那只乌鸦已经扑打着翅膀飞离而去。
“尤先生身体可有不适?”陈大人上来很是慌乱,“您这般行动,若是出了岔子让月华祭酒知道此事,一准要上疏弹劾于我。”
尤岸目送那只乌鸦消失天际,转过头来,笑得儒雅:“我虽已无伏妖降魔的修为,但还是有拿剑的力气的,陈大人莫要担忧,等那乌鸦去通禀,也许我们很快就能见到魔尊本人了。”
陈大人正围着围巾遮脸,听到尤岸的话,“……”
“尤先生莫要开这种玩笑,”陈大人拉上兜帽,命捕手扣门。
捕手上前,扣门声三短四长,那扇遍布有青苔的城门上,竟是直接幻化出一扇仿佛水潭的镜面。
这一次是陈大人先行一步,他拉低帽檐,踏入城中,尤岸与那两名捕手一前一后走入了其中。
通道中需穿过一段漆黑的石洞,需要摸索前行,黑暗中陈大人忽然想起什么便问尤岸:“您方才先到,在与何人讲话?”
尤岸在黑暗中摸了一把冰凉的墙壁,自己都有些不确定,“咳咳……在自言自语?”
陈大人沉默片刻,显然并不接受这个解释,他甚至有些更离谱的推测,“……魔尊果真会来寻到我们?”
尤岸颇有些尴尬道:“哈哈…大概也许吧,到时陈大人就用我来交换你家姑娘的信息,可好?”
陈烈已经没了开玩笑的心情,他握紧腰间隐没在破旧罩衣下的剑,见得眼前景色。
诡异非常?可并非真的诡异,而是这种景象在这魔域中出现才说诡异。
所见城中倒也有几分井然有序,有店铺行人,或妖或人或魔或鬼,甚至还有些西域装束的妖魔。
陈大人随手在额与目上释了个决,他瞳目变化,似乎是想要看清眼前幻象。
“看到了什么?”尤岸放弃了刚才的话题,虽然现在已经看不到通灵的法术,不过还记得几分施术的动作。
他毫无负担地寻了个摊位,今天一下午他就只吃了三颗“固灵餐”那难吃的灵树果实,现在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尤岸坐下来就朝着那长着虎头的摊主招手,“来六份疙瘩肉汤。”
“尤先生,莫要食用此地吃食,”显然陈大人并不相信眼前所见,可法术却显示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摊主将爪子在围裙上蹭了蹭,一爪子拍响菜板,操着浓厚的方言:“你干哈啊?嫌弃咱家的肉埋汰啊?!”
尤岸深其自然眼神示意陈大人莫要现在惹出什么事端。
“我无此意,”陈大人便浑身不自在的在最远处的桌边坐下,拢紧了兜帽围巾。
“这才对嘛,咱们家肉都是现宰的,烧出来的汤嘎嘎香,”那虎头怪这才面露满意之色,看向像置身事外的两个捕手:“你俩呢?”
两位捕手挤在一张长凳上,在尤岸对面坐得乖巧板正。
等虎头摊主去专心做饭,两个捕手有些没有缓过神来,“尤先生为何点了六份?”
陈大人已经撤去了能通视妖邪原型的通灵决,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是啊,算上老先生的灵兽,不过五份?”
一片漆黑油量的羽毛落在尤岸身侧空着的长凳上。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长凳上骤然出现一团黑雾,眨眼间便化出了人形。
来人一头浓密的卷发散着,眼窝深鼻梁高有些西域人的特征,不过叫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眉骨上散开的叶脉纹,一路延伸到他耳后。
这人穿着一身黑衣,血红色衣领,甫一现身四处弥散起魔气。
陈大人和两名业务熟练的诛妖捕手顿时被这魔气压制,霎时间竟是没有丝毫反应过来。
尤岸看着双方剑拔弩张,却是捂着饿得难受的肚子,有气无力道:“摊主,现在换成一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