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影卫观察笔记》卧星听雨声

40、第 40 章

　　严罗忍不住笑了，眼瞳锐利，气势逼人：“我想，盲眼和你一起去，已经足够。”

　　“一个住在七楼的陈青，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她是我的前同事，对人类而言不算没有价值。”她语气单调的陈述。

　　藏在袖子里的触手似乎抽动了一下，尖端冒出一颗牙齿蹭了一下她的手腕，似乎并不喜欢她如此在意旁人。

　　……
　　意外的醋意很大。

　　她假意转了一下自己的手串，却隔着袖子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它，那只躁动不安的，腕粗的触手立即安静下来。

　　但是格外的好哄。

　　严罗没有发现这些小动作，哼了声，将食指扣在桌案上：“如果我反悔了呢？”

　　“这只是我的请求，给与不给，您大可随意。”

　　严罗说，“好吧，我同意这件事，等她回到地面之后我会解除和她的契约。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请求’吗？”

　　“有。”

　　乔知遥并不避讳，直截了当：“盲眼的眼睛，在哪里？”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件事，严罗顿了一下，才摇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它是另外的价钱。”

　　“你要什么？”

　　“真是个好问题。”严罗皮笑肉不笑：“等你从W市回来，再说吧。”
　　.

　　无趣的寒暄之后，乔知遥离开楼层，上楼，前往十二层，只是刚刚打开那扇厚重的防护门，她就看到阿诺坐着等在门后的黄粱花海里，几根触须从嫩黄的花丛中钻出，像海底浮动的海草一般，立在他身后轻微的摆动。

　　……啊，好像会摇尾巴的某种狗狗。

　　几乎没等到她把门合上，他的触手们就一涌缠了上来，湿湿哒哒，黏黏糊糊地缠在她小臂和腰上，而藏在袖口影子里的那只不断向上延神，甚至还想往她衣服里钻。

　　她眼疾手快地捉住那条欲图不轨的坏家伙。

　　“叽…”
　　被虎口卡住半截身体的触手故作乖巧地蹭了一下她的指尖。

　　她面无表情地向阿诺看过去，它的主人单手扶着腰间的长刀，垂首，闭着眼睛，是一脸同样的无辜。

　　“你能控制它们，对吧。”

　　那条触手默默退了一点，安静如鸡地盘绕在她的手腕，露出的牙齿碰了碰的她的指，有一点轻微的突起感。

　　其实有一点可爱。

　　她捏了一下触手软乎乎的尖端，感觉到它僵硬了一下子后，快乐得开始颤栗，收起口器里的牙齿，黏黏糊糊含住她的指尖，又吧唧一声被人拉住尾巴扯了回去。

　　再眨眼睛，那根触手已经被塞回影子里，乔知遥有些可惜地放下手，主体的拟态通过影子忽地站在她后面，侧开脸面，很轻地说：“我和它们，一样。”

　　她不解：“嗯？”

　　他讷讷地没再说下去，可是那个声音正在尽职尽责地出卖他。

　　[您可以碰我。]

　　这实在有点好笑。

　　不是那种假想式的，程序化的笑，而是真的类似于某种可以涌上喉咙的，些微滚热的情感，就好像身体一直残缺的某一部分正在变得完整，空荡荡的部分也跟着填充殆尽。

　　是不一样的。
　　是的，是不一样的。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属于‘乔知遥’自己的东西。

　　于是她放开那些绵绵软软触手们，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阿诺。”

　　塌陷的眼眶豁然睁大，露出钴黑的空腔，他垂落在腰间的手僵在原地，稍微蜷起指尖，最终试探着触了触她放在自己胸口的肩头。

　　[有温度的…熟悉的，温度。]

　　她说：“是活人的温度。”

　　感受到他一瞬不知所措的生硬，乔知遥眯起眼睛笑了一下，任由他的那些小零件从脚踝开始继续向上攀爬高坡，在她背后像无可定居的海草一样缠绕着她。

　　他身上几乎没有多余的味道，温度偏低仿佛海底某种滑腻怪异的生物，偏偏意外地让人觉得有些舒服。

　　她抬起伸出手，顺着他高挺的眉骨，摸了摸他软软的，塌陷的眼皮，却感觉到他裸露在外的肌肉一点一点紧张的鼓起来，摸起来坚实有力，极有力量感。

　　[不好看的……]

　　“摸起来很舒服，手感很细腻。”

　　脚踝又被一只触手蹭了一下，于是她真的笑了出来，收回手，随后将方才在底下楼层发生的事情与他道来。

　　她总结性地：“我和严罗打过招呼了，稍后去七楼接陈青，然后再去配一副义眼。”

　　“嗯。”
　　虽然这么说，他还是闷闷地将手臂轻轻从她身后绕过，尽管他只是虚虚环住她，可显眼的体型差并没有给乔知遥多少挣脱的可能，也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不要离开。]

　　“是我们一起去。”她如此补充，“不会丢下你的。”

　　他手臂上的力道一下子收紧了，紧得让人窒息，结实流畅的肌肉也带有些许颤栗。

　　“再说一遍。”他很轻地，又相当认真，“能不能，再说一遍。”

　　“一起去？”

　　“……”

　　[是后一句。]

　　“啊。”她语调平淡地重复，“不会丢下你的。”

　　怪物的躯体发出类似于喟叹的气音，胸腔也放出了近乎笑意的震颤，他在笑，可轻微眨一下眼，漆黑的液体就顺着眼眶淌下来。

　　.
　　阿诺不对劲。

　　具体体现在走哪里都要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腕足。

　　乔知遥拨弄了一下贴着自己手腕假装是新首饰的触须，见它确实没有任何缩回去的意图，放下手，从电梯走了出去。

　　七层的生态比十七层好了不止一倍，不仅仅能偶然看到一两个穿着工作服来回的正常人类，甚至还有卫生间，健身房等一系列配套设施，如果忽略掉一些被加固特殊钢筋构筑的，像医院辐射房一样的房间的话，简直就像是正常的办公地点。

　　当一个神情严肃，顶着黑眼圈，脸色严肃得好像连续加班了一周的兄弟从她面前匆匆路过的时候，乔知遥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们有工资吗？”

　　旁边负责引路的范无咎说：“当然。我们可是正经的单位。如果是来下面工作的人类，月薪十七万上面的货币，朝九晚五，周六日和节假日正常休息，而且有那个叫什么的东西，哦，编制。不过像我和老白老崔那样活了几百年的修士，不怎么看重这些。”

　　“工资很高。”乔知遥实诚。

　　“那是必然的。”范无咎耸肩：“你瞧瞧，这里的研究对象都是什么东西。哪怕是十四层以上的怪物，都够正常人吃一壶了。而且入伙了就没办法辞职，很少有有能力的人愿意干这个。”

　　“听起来你们有很多需要研究的猎手？”

　　“那倒也不是，我们还是挺缺人的。哦，猎手，鬼差和能够顺利沟通的人类都缺。你看看，七层开始就有猎手居住了，总共才有三十八个。”范无咎说。

　　“数目来看，不少了。”

　　“这可是全国的量，你知道全国有多少不可控的怪物吗？”

　　“多少？”
　　“至少上千只！”

　　难得有人能和自己唠两句工作环境，范无咎话不少，绘声绘色地：“底下绝大多数怪物都消极怠工，就是老严自己来催也不行。只要上去了，一个任务就能拖十天半个月，期间可能还会搞出不少乱子。从前有一单特别难搞，还涉及了外交问题，严大人叫盲眼的一个邻居去处理，好嘛，他上去把人家一个军的司令杀了，最后闹得差点直接开战。”

　　“怠工？”

　　他抓了抓头发解释道：“外面游荡的怪物更多，只是大部分都藏匿得很好，也没做什么太过火的事情，只能先放任着了。那些被上面的下令要处理掉的，就会变成猎手的悬赏令。”

　　言语间，他们走到了道路的尽头。

　　他哦了声，扫了她身后讷讷站着的阿诺一眼，夸张得竖起拇指：“别说，上个百年里大部分积压的悬赏令都是这位解决的。和其他怪物一比，真是基地的优秀员工呢。”

　　阿诺侧开脸，显然不想接受这样的赞美。

　　“闲话说到此为止。”范无咎把一枚令牌一样的东西丢给她，“我就送到这地方了。这个是鬼差的临时调令，下面没有信号，有事情它会联系你。”

　　乔知遥将令牌收好放进包里。

　　范无咎扯扯唇，有点严肃，压低声音：“到了W市，一切小心。”

　　“小心什么？”

　　“那东西不是好相与的，要是遇见什么不对的地方，逃命要紧。”

　　范无咎没有一点出卖上司的愧疚感，“别管老严那家伙给你许诺了什么，人的性命只有一次。托生之法是寻了规则的漏洞，不会再有第二次可能。何况本质上根本没有转世的说法。如果一个人被打碎成灵子再次重组，如何能确保他还是他呢？”

　　忒修斯之船，如果零件被全部拆开重新替代，那么这还是原来的船吗？

　　她忽地抬头看向他，很久后，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他点点头，拿卡帮她刷了一旁的密码机，滴得一声，坚固结实的铁门打开。

　　“总之，那我先走了。”范无咎拍拍阿诺的肩膀，“一切顺利，兄弟。”

　　进入铁门，阿诺走在乔知遥前方，一踏入室内，便觉得周围温度低了不少。

　　比起实验室，这地方像是普通的公寓，甚至零零落落堆着垃圾食品。

　　乔知遥弯下腰，捡起一包开袋的盐醋薯片：“这个太难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