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
-
我讨厌下雨。
理由非常简单，下雨会妨碍我在野外进行研究，雨水会弄湿我的书，湿润的泥土则会弄脏我的衣裙。
没有什么天气比下雨更讨厌了，特别是我还没有带伞。
我只能狼狈地收拾好东西，在暴雨里连扑带爬躲进一个树洞里，等雨停下。
雨天的森林里会起雾，大雾模糊了我的视野范围，这非常危险。
我回想了一下，须弥城外应该不存在太危险的动物，而且这时候也不适合赶路，只能耐心地继续等着了。
但就像我认为的，倒霉一旦开头就会没完没了，我听见了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有个模糊的人影在雨中浮现。
我又紧急地回想了一下须弥城外有没有爱打劫的镀金旅团活动，想了半天没有结果，风纪官最近又抓得严，应该不存在什么漏网的犯罪分子。
我这才安心下来，等着对方走过来避雨。
雨中出现的是个少年，打扮得像个修行者，头上带着斗笠，注意到有人才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秀丽的脸。
我被他吓得差点心梗。
散兵怎么会在这里！纳西妲这么快就放了他吗？
在我思考着要怎么反应的时候，他迟疑着，主动问：“请问，能让我避一下雨吗？”
他的语气很奇怪，看我的眼神也像看陌生人，我搞不懂这家伙在想什么，“可以。”
我让了个位置给他，他摘下了斗笠，弯腰走进来，和我保持了一定距离，然后呆呆地望着外面的雨。
虚空终端关闭之后，不方便随时随地联系纳西妲，我不确定他是被放出来还是偷跑出来的，试着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恍惚地回过神，“我……只是随意地走走，不知不觉就到这里了。”
感觉更奇怪了。
他顺着这句话看向我，“您，为什么在这里呢？”
突如其来的敬语让我很不习惯，之前他还恨不得掐死我，现在这个表情，只能让我认为他在装傻，想给我挖个陷阱。
他不会觉得我很傻吧。
我没兴趣陪他演戏，干脆地问：“纳西妲知道你出来的事吗？”
如果纳西妲真的要释放他，应该会和我说一声才对。
少年露出茫然的表情，“……纳西妲？是谁？”
我比他更茫然，“不用继续装下去吧？骗我你什么好处都没有。”
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你认识我？”
如果这时候还没意识到不对劲，那我就真是傻子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点了一下头，神情依稀像从前那个能被形容为白纸的少年。
……
雨停之后，我只能带着不知为何失忆的散兵回家。
由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导致他失忆，我暂时没有提起之前的事，只是要求他跟我回家。
他很安分地跟着我走了，眼里充满好奇，从我家门口的守卫者，到客厅里的装饰品，都对他有足够吸引力。
“不要进我的花园和实验室。”我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别的地方要进之前先问我哪里不能碰。”
他很乖巧地点头，听话得让我想摸摸他的头，但怕他恢复记忆后恼羞成怒要杀了我，我理智地放弃了。
纳西妲这段时间很忙，她还说要亲自去沙漠那边看看，再和贤者商量出一个合适的援助方案。
我不确定她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段时间里，散兵也只能暂时待在我家。
我领着他上了二楼，打开一直锁住的房间，“你住这里。”
这是我家采光最好的一个房间，窗户对着雨林，窗帘是深蓝色，我在玻璃上贴了彩纸，所以落进来的阳光也是绮丽的彩色。
散兵走进来，脸上露出惊叹之色，他好奇地摸了摸床上的枕头，又到书桌前拨动了一下贝壳串成的风铃，回头对我笑了起来，“这个房间很漂亮。”
他踌躇了一下，“……真的可以给我住吗？”
“这个房间是你的。”我不想和他解释那么多复杂的过去，把钥匙递给他，“午饭你想吃什么？”
他谨慎地把钥匙收好，“……什么都可以，只要不会给您添太多麻烦。”
除非是在野外找不到饭店，能够让别人做饭，我绝对不会自己动手，所以我领着他去酒馆吃饭。
散兵适应了几天，然后用身上的一点积蓄买了菜回来，动用了我很多年没使用过的厨房。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来了下厨的兴致，反正也不是我做饭，就随他便了。
他的厨艺意外地很好。
震惊，愚人众执行官居然这么擅长做饭！
我把他做的菜都吃光了，散兵因此很高兴，还问我：“明天你想吃什么？”
想不到我在家还能像在饭店里一样点菜，我随口说了几个菜，第二天他果然做出来了。
或许是感激我收留他，待在我家的散兵闲不下来，他代替我的家务机器人打扫卫生并整理收纳，最后无事可干了，还问了一句惊悚的话：“有没有东西需要我缝补？”
我往沙发里缩了一下，感觉失忆的他觉醒了一些奇怪的嗜好。
见我实在没别的事要交代他去做，他只好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看着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我放下了书，等他提问。
“过去的我，是什么人呢？”他不解地问，“你……一开始好像不太喜欢我，可是，还是带我回来，让我住在这里。我和你，是朋友吗？”
这个问题实在很难回答，一旦不小心扯到过去就太麻烦了。
可是我不会对他说谎，就只能模糊了缘由地说：“那个房间本来就为了你而准备，我一直在等你某天来做客，所以你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
他安静地看着我，许久才笑了起来，“那我们，应该是好朋友吧。”
我没有回答，他就当我是默认了。
纳西妲回来后，我收到消息就去找她，刚到净善宫才开了个头，旅行者又匆忙地来了，神情很焦虑的样子。
他说散兵把自己从历史中抹除了。
我说散兵在我家，他失忆了。
旅行者震惊地看我，“什么？他还在这世界上吗？”
我也很震惊，“他为什么不在？你们不是去世界树搜索信息了吗？”
纳西妲看看他，又看看我，保持住了微笑，“一个个来，可以吗？”
我们拼凑各自的情报之后终于还原了整件事的面貌。
散兵知道过去的事后会难过，是我预料中的情况，但他激动之下要把自己从历史中除去，是我没想到的。
现在看来，除了不属于提瓦特的来客，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忘了他，但历史并没有改变。
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把散兵带来，是否要找回过去的记忆要由他自己决定。
因为回顾散兵的过去，对我来说有一定风险，我不想因为某个因素而出现意外，把他交给旅行者之后，没有再和他们一起去。
散兵离开前犹豫地回头看我，他已经从旅行者那里知道自己从前不算好人了，“如果我想起来了，还能再来你家做客吗？”
当然。
我说：“随时都可以。”
这是我给他的承诺，尽管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记得了，可我对他说的话绝对不会食言。
他们离开之后，我的家又突然安静了下来，让我稍微有点不适应。
暂时不想看书，我揪着一个抱枕坐在沙发上发呆，忽然想到那本日记。
如果他的失忆是世界线的修正，那么还留存绊的日记是不是也不在了呢？
毕竟那已经变成没有发生过的事了。
这样想，我又觉得惋惜，最终绊依然什么都没留下。
我胡思乱想着，抱着枕头，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的时候大概是傍晚，屋子里飘散着饭菜的香味，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爬起来呆坐了一会儿，还没想通哪里来的饭菜。
这时从厨房走出了一个少年，他端着两盘菜放在桌上，回头看了我一眼，“醒了？过来吃饭。”
我激灵了一下，瞬间清醒了，满脑子问号：“你为什么还在我家？”
他确实是恢复记忆了，回过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你自己说的，我随时都可以来吗？”
……可恶，大意了。
我走过去观察他，比起还是愚人众执行官的那时，常常盘旋在他脸上的阴霾已经完全消散，他的表情要比从前平和了很多，身上也不再有那种阴冷的戾气。
转眼看到他放在一边的外衣，胸口的装饰物挂着一枚风系的神之眼。
唔，他之前似乎是没有神之眼的。
我耽误了一小会儿，他就把我揪到了桌边按下去，“没听见我的话？”
吃这顿饭让我很不适，我实在想不通他恢复记忆后，第一件事是跑来我家做饭，到底是对做饭这件事有什么执念。
吃完饭他又主动去洗碗，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还端了杯果汁给我。
我战战兢兢地接过来，心想不太妙，万一他还记着我的仇，这就是暴风雨的前奏，那我不是会死得特别惨。
纳西妲！快来救救我！
见我端着杯子一直不喝，他又皱眉问：“你不喜欢这个？”
“……你留在我家，到底还有什么事？”我决定主动出击，大不了就是道歉，实在不行就是赔偿，我没什么付不起的。
他停顿了一下，轻松的表情收了起来，“哦，你不说我都要忘了，我还有笔账没和你算。”
他走过来，投下的影子笼罩住我，居高临下地打量我，“我从小吉祥草王那里，听说了一点有趣的事，你要不要猜猜看？”
纳西妲能告诉他什么？我先是困惑，然后想起了如果纳西妲不记得他，也不会记得我和她的那些讨论。
想到了这点，我的表情僵住了，听他语气特别和气地问：“想起来了？”
“让我听听吧，这回你又编了怎样的借口呢？活了一千年的前任行政官，教令院知名学者，不老不死的丹妮卡小姐。”
我往沙发里缩了一下，他往前一步，我越缩他越靠近，最后撑着手压在我上面，禁止我跳下沙发逃跑，咬牙微笑，“你还喜欢什么名字？安格丽娜？葳蕤？或者，叫你绊更好？”
真是意想不到，以往只有卡维那个傻孩子会揭我老底，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遭到纳西妲的“背叛”。
但冷静下来想想，我为什么要心虚呢？我明明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这些名字都属于我，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每一个都是我。
“如果纳西妲都告诉你了，那么你该知道，所有记忆都被我删除了，和你认识的绊确实已经死了。”我努力和他讲道理，试图沟通，“我没有对你撒谎。”
他看起来不满意这个回答，垂下目光，阴沉地望着我，“所以，你要否认作为绊的自己？也否认我？”
“……我真的不是她。”我很想叹气，“你说过，阿蒲已经死了，绊也死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必要为往事牵绊。”
散兵抿紧嘴唇一言不发，也没有松开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剧烈变化，隔了很久，声音低哑地开口：“……阿蒲可以活过来。”
我没理解他的意思，他呼吸有点乱，像是很怕我打断，语气急促地说：“只要绊能活着……我可以让阿蒲活过来，你喜欢那个样子？可以，我会扮演好他。”
我想起了日记里写下的一段话：“阿蒲祈求我爱他，他的语气像是将自己放在尘埃里一样，令我很不适。这与我对爱的认知不相同，我不希望他这样卑微，因而绝不能答应他。他是个好孩子，比从前的我更好，希望有一日他长大了，能自信地对喜欢的女孩告白。可尽管这样，看他悲伤的样子仍使我心痛。”
嗯，那种心痛的感觉，我确实深有体会了。
我伸手触摸他的脸，散兵愣了一下，慢慢把手搭上去，“绊……”
“我是丹妮卡。”我说，“过去是不可能重现的，但是可以有新的开始。在你想清楚自己的答案前，我家的房间都会给你留着。”
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有点迟疑地低下头，凑到我的肩上，埋头蹭了一下。
我抬起手揉揉他的头发，感觉他很像一只猫，看起来脾气坏，又那么容易被顺毛。
“那个房间……一直给我留着？”他凑到我耳边轻声问，“你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你了，和记不记得没关系。”我认真地回想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其他未曾兑现的诺言，“答应过你的事，我绝不食言。”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