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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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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清晨。
塔鲁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前的女孩有着一头柔软蓬松的银发和一副精致的五官,黑色的眸子如同一潭幽深的湖水,静静地凝视着镜外的自己。
“卡丽娜,我不想扎辫子。”塔鲁依对拿起皮筋的女仆小姐说。
自从她能独立走路后,基裘女士就把卡丽娜拨给了自己当贴身女仆。
为了让妈妈选中自己属意的卡丽娜,塔鲁依还颇费心思地将自己和卡丽娜之间的关系控制在不过分亲热也不疏远的距离。
卡丽娜熟练地应对:“这是夫人的要求。”
“可今天是我的生日,”塔鲁依说,“至少松一点。”
“好的,小姐。”
卡丽娜在塔鲁依的脑后扎了两个丸子头,再将剩余的头发编为细细的麻花辫缠在了丸子头外圈,为塔鲁依做完发型,她又取出一件淡蓝色的泡泡裙和一双黑色皮鞋。
换好衣服后,塔鲁依推开卧室的门,看到了一个同样穿戴正式的黑色妹妹头。
“伊路米,早上好。”他应该等了有些时候了,塔鲁依想。
她扬起标准的笑容:“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姐姐,也祝你生日快乐。”
伊路米奶声奶气地回应,那双和塔鲁依极像的猫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伊路米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这是送给姐姐的生日礼物。”
“谢谢伊路米。”
塔鲁依拆开盒子,盒子里面是一枚做工细腻的发夹,细碎而耀眼的宝石镶嵌在其表面,构成一朵盛放的金花。
“很好看。”
“本来是想吃蛋糕时给伊路米送礼物的……”塔鲁依拨了拨发丝,露出饱满的额头,将发夹别在一侧的刘海上,问道,“怎么样?”
“很适合姐姐,”伊路米有点害羞地笑着说,“因为想第一个给姐姐送上生日礼物。”
“那我也当第一个给伊路米送生日礼物的人吧。”塔鲁依转身走进卧室去取礼物。
近些年来塔鲁依的最大烦恼——伊路米真的太黏人了!!!
塔鲁依最开始对这个穿越后白送的弟弟没多少感觉,但伊路米又听话又安静,把他逗炸毛就成了自己无聊婴儿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乐趣所在。
自己可真是个混账姐姐。
每当塔鲁依这么想时,她心里对伊路米的愧疚感就再添一分。
而当伊路米越长越惹人怜爱后,塔鲁依也能自如地走路了,她的兴趣便转移到探索自家的大城堡上。
正想着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了,伊路米开始了他看不到自己就大喊大叫的人生。
于是这样一幕诞生了——在逛腻了的房间里,塔鲁依在前面大步地走,伊路米在后面艰难地爬。
伊路米感天动地地爬了好久,终于悟出一个道理,爬不如走来得快,然后,他站了起来。
伊路米从小就是个学人精。
共睡一个婴儿床时他就学自己爬来爬去做运动,学自己向妈妈索要抱抱,还学自己说话,再长大一点儿后他学自己走路,学自己穿裙子……好吧那裙子是我怂恿他穿的。他学也就算了,他还学得超快!
总之,伊路米在跌跌撞撞的追赶中学会了走路和跑步,塔鲁依为了甩掉他只能让自己跑得更快、藏得更隐蔽。
但很快塔鲁依就厌倦了一味的逃避,她决定一转攻势,争取通过烦死伊路米好让对方先行远离来实现清净。
当然,该计划也宣告破产了——不仅伊路米变得更黏人了,自己还丢失了一大堆用来和妈妈贴贴的时间。
虽然塔鲁依嫌弃自家弟弟太过黏人,但她一直都很有耐心去经营两人间的关系。
一来是自己的咸鱼大业还要靠伊路米这个家族继承人支持,二来是她不想妈妈因姐弟二人关系不佳而烦恼。
“这是我委托卡丽娜帮我定制的军仪棋,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桌游,”塔鲁依说,“之后我们一起玩吧。”
伊路米乖巧地点头:“嗯!”
比起所谓的礼物,听到姐姐承诺会陪他这件事显然更令伊路米感到开心。
塔鲁依和伊路米手牵着手,在漫长而曲折的走廊里走了很久。
转过又一个路口后,一扇从地面直达天花板的大门出现在眼前,卡丽娜上前把门推开。
富丽堂皇的餐厅里,一个巨大的蛋糕摆在桌上,蛋糕整整有五层,每一层的颜色都不相同。
蛋糕的份量很往年一样实,但估计大部分也会像往年一样被爸爸、祖父和高祖父吃掉,而身为生日宴主角的自己和伊路米只能尝到一点点,真可怜啊。
不过,话说回来……今年的生日宴从晚上改成早上了?
塔鲁依没作太多思考,就向长辈一一问好,被卡丽娜抱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蛋糕很好吃。爸爸送了一个超大的毛绒玩偶,大概是看去年的那个还躺自己床上觉得自己很喜欢吧,其实你送什么我都会喜欢的,只要你养我养到伊路米继承揍敌客就好;祖父送了一套莲花纹陶瓷餐具,啊,祖父每次送的东西都能完美戳中自己的喜好;高祖父送了一副拼图,图案挺好看的。
妈妈送的生日礼物很多,她总是一大包一大包地送,衣服、玩具、绘本还有……一件蝴蝶标本。
“好漂亮的红色,”塔鲁依抚摸着玻璃做的收藏盒,“妈妈,这是什么蝴蝶?”
“它叫好血蝶,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它喜欢鲜血。”
基裘蹲着,她的裙摆层层叠叠堆在地板上。
塔鲁依的小腿被华丽的蕾丝花边扫过,痒痒的,她的心头传了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妈妈……”她下意识呼喊道。
“怎么了?”基裘发现塔鲁依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塔鲁依抱紧这件标本,她问:“它的食物是血吗?所以才能有这么漂亮的红色?”
“也许吧。但如果它真是因此才变成这样的,那它的美就会被改变吗?那你就会不喜欢它了吗?”
“不……我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塔鲁依也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
“……它活过来?”
基裘一把握住塔鲁依的手腕,女孩的手腕很细,而基裘前所未有地用力。
“不!它不会、它已经死了!塔鲁依,拿出你的勇气来,别害怕!”
基裘一手打开收藏盒,一手将塔鲁依的手强硬地送入收藏盒里。
触须、鳞片、口器……
在那双大手的包裹下,塔鲁依望着自己一点一点粉碎了这只蝴蝶。
好脆弱啊。
“塔鲁依,你做的真好……”
基裘将她宠爱的女儿拥进怀里,她的夸赞没完没了。
“三岁生日快乐,我的塔鲁依。”
母亲伏在她的肩头低语,如同美杜莎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塔鲁依依偎着基裘,她听见自己说——
“妈妈,能再给我一只新的吗?”
“好,肯定比这只还要漂亮。”
……
回到卧室后,塔鲁依本想着休息一会儿,伊路米又抱着棋盘过来找她下棋。
塔鲁依让卡丽娜用祖父送的那套餐具呈了些零食和牛奶过来,接着便开始教伊路米下棋。
臭弟弟人还是挺聪明的,一点就通,教起来很有成就感。
下午时分,一群好血蝶的标本出现在了自己的卧室里。
塔鲁依看了看这群栩栩如生的蝴蝶,任凭妈妈把它们放置在床头柜上。
黄昏,塔鲁依正在和伊路米看绘本时,席巴和基裘走了进来。
好像还没到吃饭的点,塔鲁依想。
“抱歉,伊路米,塔鲁依接下来有重要的事要做,可能不能陪你玩了。”
席巴看向塔鲁依:“塔鲁依,跟上。”
伊路米抱着棋盘,目送着席巴和塔鲁依离去。
塔鲁依边卖力地跟上席巴的脚步,边回头看着停在原地的基裘。
俩人走出房门,在走廊里拐来拐去,然后在一道铁门前站立。
塔鲁依很少和席巴单独相处。
她仰起头,看着这个沉默的巨人打开门。
门后是弯曲向下的楼梯,幽暗的灯光就像未知巨兽的眼睛,凝视着忐忑不安迈出步伐的塔鲁依。
塔鲁依用了几秒适应这昏暗的光线,扶着墙壁往下走去。
楼梯有点陡,她这双小短腿走起来挺费力的,塔鲁依着急追上席巴,差点跌了一跤。
意识到自己走太快了的席巴放慢脚步,他想了想,告诉塔鲁依可以拽住他的衣角。
总算是到了平地,塔鲁依见到一条狭长的通道与数扇铁门。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守在一扇门前,塔鲁依认得她,她是爸爸的直属管家,孜婆年。
“滋隆——”孜婆年打开了这扇看起来就很沉的门。
塔鲁依走进去,里面的环境更暗。
等席巴走进去,孜婆年关上门。
席巴低头,银色的头发披散下来,幽暗的封闭场景令他身上又增了几分恐怖。
他俯视着他的女儿。
塔鲁依看不清他的表情。
“塔鲁依,”长久的沉默后,他总算是开口了,“你是我们家族里资历最好的孩子。”
“这是你的第一课。”
……
身体里好像钻进了什么虫子,它们一头扎进翻涌起的血液中,滋滋的笑声通过了被束缚起的手腕与腿脚。
麻麻的、酸酸的,肌肉痉挛,骨髓和神经一团乱麻。
塔鲁依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又紧接着闻到另一股阴湿的味道。
颅在沸腾。
如果张开嘴,一定会喷出火焰、吐出雷电。
但塔鲁依什么都做不到。
她只觉得五脏六腑痛极了。
她委屈得想哭,想要大喊大叫。
但她只是闭上了眼,不再去试图理清眼前的混乱。
“滋滋——”
微弱的电流在她的全身乱窜。
它们张牙舞爪了多久?
塔鲁依不知道。
她只记得席巴的拥抱既干燥又温暖,基裘亲自为她换了件新衣,还喂她吃饭,伊路米没过来打扰她,卡丽娜照顾她洗漱……
关上灯,盖上被子。
塔鲁依和身旁那个巨型毛绒玩偶面对着面,它是新的,是爸爸的生日礼物。
“……”
塔鲁依慢吞吞地往下滑去,棉被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全身包括脑袋。
她蜷缩起来,像还在母亲肚子里时一样。
梦里,塔鲁依也如愿地回到了温暖的羊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