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有渡时》三分窗格

27、27

　　苏袖禾觉得最近有点头疼。

　　因为苦竹林发现的那具尸体，他们自然没有办法再继续回丘山。苏袖禾检查了一遍，毫无例外尸体是人的尸体，便只好偷偷通知山下的官府。
　　山下的官府倒是动作也迅速，迅速排查人群，很快就发现了死者的身份，竟然是苏袖禾上次看到的那个醉鬼。

　　醉鬼姓杨，如何变成死鬼的倒是没有查清楚，但是官府倒是把他的背景挖的一清二楚。
　　原来这“杨醉鬼”原本算是一个殷实之家的小儿子，因着这个原因，被宠得有点无法无天。平日里也算是胡作非为惯了，风流韵事倒是也不少。
　　据说他曾在青楼里看中了一花魁，连夜砸金，把自己砸进了花魁的眼睛里，获得了那一点青睐，后来又娶了花魁为妾。
　　只可惜好景不长，他们家后来家道中落之后，众人离散，竟只有花魁不离不弃。

　　如今穷困潦倒，众人离散，竟只有她陪伴身后，不离不弃。“杨醉鬼”深受感动，决心要洗心革面。所幸他还算挺有经商天赋，用了家里留下来微薄的一点人情资源，竟然生意也做了不错，慢慢好了起来。
　　只他又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四处求医，病好之后回顾往事，只觉得万物瞬息万变，不可掌控，竟有了修道的想法。与几位志同道合的生意上的朋友一起，加入了个小门派，每日互相研习。
　　只可惜周围人的水平也就那么多，互相研习磨成豆腐也没有办法提高多少。于是他们便打算解散门派，来拜师丘山，为的也正是丘山选拔弟子的大小上林亭之战。

　　但可惜，在十五日的早晨，他被发现在了苦竹林，却是以一个奇怪的，面壁的方式。

　　苏袖禾暗中偷看偷听了官府的文录和对话，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不知什么时候，这些凡间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有碎嘴子的趋势，说个话唠唠叨叨，半天进不入正题。一会儿说是近来怪事频发，附近不远处的一处水地突然干涸了许多，原本用那水塘来灌溉田地的农户也叫苦不迭，一会又说东家的娘子和西家的姑娘的那点恩怨情仇。
　　磨磨蹭蹭，苏袖禾听了好一会儿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清楚。

　　县衙里阴沉沉的，像是长了绿苔一般。苏袖禾知晓了这些情况，便打算自己去看看话中谈论的这些人。
　　他同门中的其他好兄弟，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都在忧心忡忡。
　　唯有一人，是那名名叫方塘的男子，那人明明见他神采昂然，淡然自若，今日所见时，却发现他似乎有点萎靡，面沉如水。

　　苏袖禾趁着晚上的时候偷偷跟踪了一下他，却见他左拐右拐，走进了一座宅子里。
　　那宅子看起来平平无奇，漆黑的夜色下，因着里面太过简陋而显得有些阴沉沉的。苏袖禾瞧瞧进去，原本只是想要看一眼。可见他一回来之后就没了那日所见的淡然，而是立即关了门窗，似乎强忍着自己的恐慌，按耐住自己，边看着书，便等着什么。
　　她这才有了兴趣，耐着性子趴在房顶上观察了一个多时辰，正看得有点不耐烦，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忽见那方塘又站起，神色异样，苏袖禾一顿，不敢在动。
　　她能看出，这方塘应该也不算低，只是不知是不是心神不宁的原因，他并没有发现苏袖禾。

　　方塘站起身，朝门外看去，明明那门是关着的，他却好似能够看见，单手握拳，使劲地锤向书桌，发出抨的一声，看样子极为恼怒。
　　然而这恼怒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几乎没多久，他立即将看着的书收起，放在了书架偏上的位置，又拿出刚回家时写了一小半的宣纸，装模作样地临摹起来。

　　这情景太过熟悉，苏袖禾小时候没少干过这种事，此刻猛然见别人这么做，才觉得实在太过刻意，不由怔忪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外面的东西进来了，因为轻微的风声传入，苏袖禾看到了方塘蓦然间握紧的手。她连忙压低身子，防止自己被发现。然而即便再压低，她也没在视线内看到方塘之外的人。

　　那东西嘟嘟啷啷的，声音有点粘稠，苏袖禾听到较为冷淡的声音：“怎么，你还没考虑明白？”
　　方塘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很冷：“所以你刻意接近我，与我结友，都是刻意之举？我可以去，但你必须告诉我，姓杨的，是你们杀的嘛？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苏袖禾闻言皱了皱眉，继续想朝里面看去，只可惜看不到。有声音传来，是那个东西：“你不高兴？”

　　方塘冷声道：“我不喜欢滥杀无辜。更不希望因为他那样的人脏了自己的名声。”
　　“他可是骂了你。”
　　“那又如何？他不值得我费尽心思去做。”
　　那声音低低地笑了：“怎么，瞧不起他？那个人自大又狂妄，虚伪又愚蠢，可这样的人却有一颗怜爱之心，有那么一个低贱的女人爱着他。你看到了嘛？那个女人哭的多么伤心啊！”

　　苏袖禾顺着他的话，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尸体的身份被查明时，那位杨醉鬼的风流韵事中出现的曾经的花魁几乎是梨花带雨的样子出现，仿佛下一刻天就要塌下去了。
　　她已经不再年轻，可看起来却有一种被呵护的美，后花园里的花朵和路边的野花是很好区分的。
　　那具面目全非，看起来甚至让人有几分作呕，也有几分的尸体却没能让这朵花来得及恐慌，她的手颤颤巍巍地扒开衣物，看见凌乱蓬松的胸口处衣物间出现的那朵花的纹身时，眼中的泪却停住了。

　　她仿佛不会哭了，面容呆滞，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堵在嗓子口许久的嚎叫才发出了声，闻之令人心颤。

　　外面的声音却充满了嘲讽：“可惜他没那个本事，护不住自己的那点幸运，非要去求仙道。殊不知，所谓的神仙道长，也不过是卑鄙的小人而已。”
　　方塘皱了皱眉，冷声道：“就为了这，你杀了他？”
　　“你还不明白嘛？”那声音沙沙作响，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一侧柔和的灯光下，苏袖禾却看到影子在慢慢靠近，那个东西便走近便说：“几百年前，我就是这样死去的。我在水下沉寂了两百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当日的等待，到底值不值得？”
　　方塘眉目射出一丝冰冷：“倒是鲜少见你说这么多话。”

　　那人低笑了两声，影子慢慢朝前移动。
　　这时苏袖禾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整个身体。那几乎不可以成为一个人，而是半人半木的样子，准确地来说，应该是“朽木”的样子。
　　以前苏袖禾调皮的时候，莫刑师叔没少说过她是朽木不可雕也，若是苏袖禾早日看到今天这一幕，便可以反击他了。
　　他整个人仿佛是被木头卡进去一部分似的，尤其是胸口的位置，明明脸上还是人的皮肤，可露出的脖子上，却明显又是老树的斑驳。露出的手指很是纤长白皙，可靠近手腕的地方却又隐隐约约是棕色的树皮色。

　　这幅样子猛然看上去很是惊悚，就连苏袖禾都是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那方塘就更不用多说了。起码苏袖禾和他相比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她是站着的。腿软的话也不至于会被看出来。
　　那木头人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这幅样子有多吓人，或许许多年来，他被每一个打过照面的人都是以惊恐的目光所注视，已经在内心深处慢慢变质，成了一种恶趣味。

　　他满意地看着方塘的眼神，说道：“你很怕？可如今你不得不帮我了，否则，你所重视的，都会失去。”
　　“为什么？”方塘却似乎并没有怕，只是声音沉痛地说道：“我一直以为，我终于有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你……”
　　“不为什么？怎么，你不是想要去丘山嘛，如此一来，难道不也合你的意？”

　　苏袖禾也是在最近这段时间详细地研究了下大小上林亭才知道尹奚一次性通过前面所有的关卡有多厉害。
　　仙缘本就是难以琢磨的，像是苏袖禾这种从小就无门槛进去丘山的，完全是靠运气。她既然进来了，肯定不会去研究这个对她毫无用处的东西，所以以往了解不深。
　　可若是通过大小上林亭的，则完全凭借着实力。
　　这么多年，通过的寥寥无几。

　　丘山三峰并立，像是竖起的三根手指，而在这三只手指旁，一大半部分都是踏月林围绕，蔓延至后山，而前山除了一条进山的路，两边则就是苦竹林和大小上林亭环绕。假如三峰像是手指，那么这一林一亭就相当于手掌一样。
　　据说这构造是当年他师父林丘真人所设计的。

　　大小上林亭里最为难过的实际上并不是卡了尹奚许久的最后一关，反而是另外两关，一关叫做“停雪关”，内有类似于无数低配版典风虫蝗虫过境般的感觉一样，只不过不会有那么多的伤害，只是会麻痹身体而已，必须要尽快地离开才可以。
　　而另外一关，则叫“玄火术”，这一关倒是没有之前那种打打杀杀，只是会有两个守护着玄木的小人。据说这两个小人嗜酒如命，整日里就想要喝酒，过去最喜欢以人酿酒，被林丘真人收复了之后，倒是被迫改掉了这个坏毛病。
　　只可惜，可能是因为没有酒喝的原因，这两个小人特别暴躁，被火烧一顿肯定是没跑的。

　　在这样的条件下，尹奚竟然能够坚持到最后一关，苏袖禾不由得叹为观止。

　　此刻下方的对话还在继续。

　　方塘猜出了它的身份，他问道：“你真的是那个故事里的尾生？传说中抱柱而死……”
　　他的目光在它的身上停留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尾生倒是不介意：“传说中，我是一个凡人，为爱而死；可是现在，我永生不灭。”
　　“可你却在嘲讽别人的爱。”方塘冷淡地说道。他虽看起来有点脸色不好，可还是尽力保持了自己的风度。
　　尾生身体僵硬了下，角度原因，苏袖禾看不到他的脸色，顿了下，他的声音响起：“所以，你现在跟不跟我来？”

　　问题抛回到方塘身上，他背靠在桌子似乎有点站不稳，似乎疲惫地已经动不了了。可他手指动了动，过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要，我必须拜入丘山。”
　　他双手使劲一撑，站在起来，深吸一口气：“我和你走。”
　　尾生顿了下，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他们走了，朝着西南边的方向，那里比较偏僻，是一片密林。苏袖禾轻巧地跳下，找到刚才方塘藏书的地方，随意翻了翻。来不及看，她收了起来。
　　苏袖禾并不打算继续跟上去，毕竟接下来事情是凶是吉就不好说了。可等她小心翼翼地翻出院外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一道背影，朝着尾生方塘离去的方向。
　　苏袖禾一愣，夜光暗淡，可那影子路过路旁的一处亮着的灯笼时，苏袖禾立即发现了那竟然是尹奚。

　　她愣了下，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尹奚身上的那点谜团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想了想，苏袖禾抽出红尾骨鞭，悄悄跟在了尹奚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