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有渡时》三分窗格

28、28

　　风在耳边呼呼吹着，地面上的落叶翻滚了几下。一条短短的小径出现在了眼前，月光如水，照在地方，像是清亮的水洼。前行的人终于停了下来，走进了一间破屋。

　　那屋子破的几乎不能住人，只勉强几块砖瓦遮蔽着，屋间挂着破旗，在晚风下一阵一阵的动。尾生和方塘先后进了院子，一群人围了上来。
　　“方塘兄，连你也——”有人上前，十分惊讶地说。
　　却也有人十分高兴，哈哈大笑，十分猖狂：“没想到竟然连方塘都来了，那我风三刀被抓来倒也能接受！”
　　有人忧心忡忡：“到底是谁，把我们聚在这里？”

　　苏袖禾早就悄悄伏低身子防止自己被发现，此刻见此混乱场面，不由抬起头来想看看到底什么情况，生生遏制住了。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有人冷声质问着尾生：“你到底带我们来这里有何意图？”
　　尾生冰冷的目光划过那人，并未说话，至始至终，他将人引到这里之后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淡地站在一旁。

　　幕后之人不得已站了出来：“各位，是我邀请诸位来此一聚，若是有任何打扰之处，还请诸位原谅。”
　　从破屋深处走出来一人，这人窄袖束口黑袍，头戴斗笠，声音沉稳苍劲，正值中年。待他话落，他才抬手转了下斗笠，露出斗笠下极鹰隼的，无比凌厉的一双眼睛，然而那只是一瞬，很快，那双眼睛充斥了狐狸般的狡猾和温和，从胸口发出一身闷哼，笑道：“各位请稍安勿躁。”

　　“你算什么东西！”
　　苏袖禾是趴着，她自然是看不见这人的，但是她可以听到他极具亲和力的声音响起，在被无端抓来的那些修道之人愤怒的语言攻击中游刃有余地笑答：“我乃尚期真人是也。”
　　苏袖禾眼眸瞠大，满满的惊愕与不可置信，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可却有双手压了下她的头。她如临大敌，手中红尾骨鞭便要一转，尹奚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的手：“是我。”
　　两个字，苏袖禾停下了手，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尹奚食指立在唇边，示意她稍安勿躁，又指了指里面：“等下解释。”

　　尚期真人名号一出，立即引起了一阵议论和躁动。
　　“尚期真人？”有人喃喃自语：“莫非是那位被丘山除名，踢出山门的尚期真人？”
　　尚期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似乎并没有这话干扰，待笑完才微笑着转过脸，看向那刚才说话的人：“说起来，我确实太久没有涉足凡俗间的事情了，你叫什么名字？”他温和问道。

　　看到他那副样子，刚才说话的人哪里敢回答，他刚才也只不过是太过震惊，才不由得脱口而出。此刻顶不住尚期那看似温和的眼神，不由地后退一步。
　　他身旁一个看起来和他挺亲密的人立即上前打圆场：“尚期真人切勿怪罪，师弟他也只是一时口快，无心之失。谁都知道当年尚期真人可是凭借一己之力通过大小上林亭，说起来，这对于我们这些即将想要通过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件意外之喜。”

　　这人倒是一个聪明人。

　　欣赏地看了他一眼：“阁下是？”
　　“在下赵易常。”

　　赵易常说的话瞬时点燃了在场的气氛，如今丘山大小上林亭挑战在即，为之做了多少准备者并不在少数，尤其是在场的人，七七八八的竟然都认识。众人刚才神魂未定，此刻听见赵易常的话抬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心里却越来越震惊且明白了。
　　此处的所有人，基本都是去参加大小上林亭的道友！

　　“没错！”见自己的目的竟然已经被点了出来，尚期也丝毫不再卖关子：“想当年，林丘师尊立下规定，通过大小上林亭者，便为丘山弟子。我尚期历经数十次，终于通过了考验。后来虽因和丘山理念不和，无论继续留在丘山，可在我心里，丘山永远都是我的家。”
　　苏袖禾不敢抬头，但是里面的话却听得一清二楚。尚期她是认识的，因他是通过大小上林亭来入了丘山，那时年龄已经很大了，而苏袖禾那时才十多岁。
　　她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尚期时，他春风得意的样子。他那时已经二十有九了，终于通过考验进入丘山让他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欣然，苏袖禾甚至还能够记得他那是高兴得发亮的眼睛。

　　只可惜世事难料，苏袖禾听过成演师叔讲过他后来的事情。他虽然历经千辛万苦进了丘山，可毕竟资质有限，再加上急于求成，竟然寻找各种秘法来修炼武功。被发现之后，便被踢出了丘山。
　　如今，他竟然又卷土重来。苏袖禾的心中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预感。

　　里面，尚期还在继续大谈特谈地说道：“我知道，众位都想要进去丘山，只是可惜困于这上林亭之中。我尚期愿意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帮助在场所有人都顺利通过，只期望各位进了丘山之后，能够为我美言几句。”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显得格外诚恳：“若是有可能，此生我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再成为一次丘山弟子。”

　　苏袖禾恨不得在心里啐他一口，毕竟在她心里还是知道他的为人的。只可惜外面的那群人不仅仅能够看到为人，他们的眼中占据更大地位的，是利益。
　　若上丘山，必须通过大小上林亭，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们，有一个办法能够让他们全部通过。即使这个人罪恶滔天，听到这话，伸张正义的手也会迟疑一下的。

　　这话一出，果然，刚才那种迷茫着的躁动和人心惶惶消失了，死寂一般的沉默蔓延开来，那是考验灵魂的时刻。
　　尚期满意地欣赏了下大家都犹豫不决却又暗含期待的样子，这才将话题引向一直在旁边站着，隐入黑暗之中的尾生：“各位应该都知道尾生木吧？尾生木避水，避虫，避火，可作巨木巨舟，抵挡外物侵袭，有了它，诸位面对大小上林亭的“停雪关”和“玄火术”，岂不是轻而易举？”
　　这两关是最为难过的两关，如果尾生木真的可以帮助他们过这两关，那么剩下的关卡对他们的威胁力就没有那么大了，通关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手到擒来了。

　　可也有人怀疑，只是语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尖锐讽刺：“尾生木？可我们这么多人，从哪里得到这尾生木？”
　　他说话间，将犹疑的眼神看向了尾生袒露出来手腕上棕色的树皮色皮肤，欲言又止。
　　隐于黑暗的尾生猛地抬起头，周身戾气暴增，眼中现出锐色，盯住那人，盯得他缩回了脖子。

　　尚期见状大笑，走上前去，安抚性地拍了拍让那人：“不必惊慌，各位，我已找到办法，做成了这尾生木。”
　　他嘴角诡异地一弯，露出一个古怪讥诮的笑来：“所谓尾生木，乃是活人不死不屈不肯消散之灵魂附着在桥柱之上。也就是说，我们如果能够找到一个人，让他死前抱柱，而又不甘心地死去，在他魂魄尚未完全苏醒之前便取了那木，那便也是纯粹的尾生木。”

　　苏袖禾心口重重跳起，手微微发抖，震惊地瞪大眼睛。这么说来，那个姓杨的醉鬼之死，看来就是尚期暗中搞鬼了。
　　果然，刚才一语道破玄关的赵易常此刻不由得联想到了之前的事情，惊讶道：“那杨兄——”
　　尚期微微一笑：“正是在下。他既不肯，我便将他放在了苦竹林，那里恶虫环绕，足以滋生他的恶灵，更有利于制成尾生木。只可惜，还是没有成功。”

　　“……”赵易常神色忽变，可语气还是尽可能保持平和：“所以你把我们带到这里，就是为了尾生木？在我们之中找一个来炼制？”
　　众人闻言大惊，互相张望。
　　有人站了出来：“诸位，以活人炼制尾生木，这岂不是违反了修道本心？若我们今日同意了这桩事，恐怕以后难免会滋生心魔啊！”

　　“对！为了一个关卡就做出杀害同仁之事，我钱修可做不出来！”
　　“我也是！若今日同意了，如何对得起这么多年修得道？关卡一直立在那里，随时都可以过，若是良心没了，可就如何也捡不起来了！”

　　尚期微笑地看着那几个人争吵，他的目光的从叫嚣的最为热烈的三个人面前扫过，最后落在了尾生上。尾生那张隐于黑暗之中的脸抬起，有冰冷的星光从眼中划过，直愣愣地冲向那几个人，好似冰锥一般。
　　那几个人像是有感应般似的，立即警惕性地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手不由得放在剑上。方塘刚才一直没有开口，他是在场功力最高的，可也被这杀意中的冰冷所惊，此刻不由失声说到：“小心。”

　　可晚了，那股冰冷的杀意袭击而来，仅因他横出的剑停顿了下，便立即斩断，直冲那几人而去，来势汹汹。

　　苏袖禾头一直低着，他们这个位置不是很好，太低，不好抬头。若是到了对面那里埋伏着，便可以看清楚整个情况。

　　可低着头仍然能够听出动静，她听到有凌厉的碰撞声，“叮”的一声，仿佛是一把锤子，敲击在了她的骨头里。刹那间，脑海之中的某些画面闪过——那是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孩子，面容纯净，眼眸如云，宛若春天里的月季花，一笑时总是清甜而又美好，仿佛带着香气似的。可手中凝聚起的黑雾，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直直地朝着少年的腿刺去。
　　苏袖禾下意识一抖，刹那间从脑海中生出了一点寒意，让她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躁动。她猛然抬起头，尹奚察觉到了她的背都在抖，皱了皱眉，还未说话，便见从对面的位置，若干点寒芒先后而来，挡回了尾生释放的水雾。
　　尹奚当机立断，立即压了压苏袖禾的头。

　　可苏袖禾已经看到了，她被动地低下头。尹奚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没说话，手却迟疑地在她的背上拍了拍。

　　两三点寒芒，又叫寒山刺，一共七枚，乃是宏远师弟的武器。
　　而这“寒山刺”的名字来历，则是源于民间的一个故事。

　　相传寒山和拾得原本是佛界的罗汉，后来在凡间化作两名苦行僧。既入俗世，便成俗人。有一日寒山受了侮辱，十分生气。
　　寒山问拾得：“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因着这七个“侮辱”，估计十分刺痛人心，故林丘真人在炼制这件武器的时候取名为七锁寒山刺，后来又由莫刑师叔转送给六师弟宏远。
　　七锁寒山刺飞舞时宛若一串流星，带着刺人的寒意，将路径过的人震得纷纷后退了一小步，众人的目光瞬间刷刷刷地看向那高石之上。

　　少年面孔坚毅，眼睛里跳着火焰，面目张狂而又无所畏惧，他冷笑一声，足尖轻点便落在地上，那四五个寒山刺划过众人，绕着他转过一圈，又稳稳当当地回到了他的手里。
　　宏远背着宽刀，手中绕着寒山刺，穿着劲装，身材魁梧，五官英挺刚毅，目光直愣愣地看向尚期：“我找了你好久，你终于出现了了。”
　　尚期一愣，目光在他的身上绕过一圈，随即低低一笑，露出了点奇异的眼神。他笑道：“宏远师弟，我以为，你起码会叫我一声师兄吧。”

　　宏远手微抬，寒山刺立即犹如缠绕的丝线，快速地划过蓝色的光芒，从他的胳膊划到手腕，最终在手尖处齐齐汇聚。他的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师兄，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