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远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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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并肩一路相偕而下往章佳妃所居的凝春堂走去。走了几步，十三便问十二道：“十二哥，今儿早上，四嫂对你都说了些什么，连我都不能听的？”
十二之前似一直在思虑些什么，十三问他，他也听不见，待十三又问了一遍，方一惊，随即道：“没什么，四嫂身子不便，只跪谢皇阿奶恩典，别的就没多说了。”
“这倒真是稀奇了。”十三浅笑道，“我为了四哥，特地向皇阿奶求旨要去看望四嫂，她却将我拒之门外。”
十二皱了皱眉，有些个心不在焉地问道：“听外边的人说，四哥和四嫂素来不合，莫非是真的么？”
“说不合倒有些过了，四嫂的脾气倔，时不时地就和四哥闹闹别扭，没什么大的过节。”十三抚着手中的折扇道，“没准，那两位又闹了什么别扭，牵连起我来了。”
十二对这话题像是没多大的兴趣，只随口道：“兴许就是这个样。”
十三深深地望了又陷入深思的十二一眼，轻笑了笑，径直往前走去。
晨早的法源寺大雄宝殿中。
“只见我，不见十三弟？”
十二面露难色，看了在旁安安静静不吭一声的十三一眼，柔声追问静持道：“小和尚，你没听错？四嫂果真是这么说么？”
静持慌乱地点点头道：“四福晋是这么说的......”
“四嫂没跟你说缘由么？”十二焦切地问道。静持忙道：“十二阿哥，我...我只管传话，别的...别的我就不敢多问了。”
“你......”
“哎，十二哥，”十三开口，拾起手上的折扇轻拍了拍十二的肩膀，十二回过头来，十三方道：“既然四嫂这么说了，那就十二哥你一个人去见四嫂好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皇阿奶赏赐东西，一个阿哥去，和两个阿哥去，没什么不一样的。”
听他这样说，十二便松了脸，道：“十三弟，你就在这寺里逛逛，等会儿我就出来，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十三笑着点点头。十二这才放心地带着几个小厮随着静持进了西廊庑。
“十三弟。”
黑夜里，十二叫了十三一声。十三沉溺在晨早的回忆中，被十二这样突然一唤，不禁也吓了一跳。十二哈哈笑了出来，十三孩子气地嘟了嘴，怨道：“十二哥！”
十二笑侃问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是不是在想哪家的小格格呀？”
“别光顾着取笑弟弟我呀十二哥，”十三不紧不慢道，“方才十二哥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难道不是在想着那位绣儿姑娘么？”
十二阿哥脸涨得通红，幸亏黑夜里十三看不见，否则非得取笑他一番才肯作罢。十三见他静默了许久，便问：“十二哥，你方才叫我做什么？”
十二才道：“晨早我在法源寺似是见到了兵部侍郎马尔汉家的兆佳夫人，我是想问问你，见没见到他家的和容小姐？”
“和容？是马尔汉的闺女么？”十三皱眉道。
十二笑着点头道：“是他的闺女，听说是个小才姐儿，我倒是从没见过，老想见她一面，可总没遇上时候。”
“这大雄宝殿的正中所供奉的‘华严三圣，是指毗卢遮那佛、文殊和普贤菩萨。佛有三身，分别是法身佛、报身佛和化身佛，而毗卢遮那佛，就是佛的法身，所以又称作法身佛。”
十二对十三安慰一番过后，便匆匆地带着小厮随着静持朝西廊庑去了。十三闲极无趣，就由这里的和尚领着在大雄宝殿内来回着晃悠。正当十三凑在普贤菩萨像旁细细端看之时，忽听得一童声，声音婉转清丽有如黄鹂啼鸣一般，心里不禁微微一动，扭头一看，便见得一身着嫩黄色旗装的满族少女站在毗卢遮那佛像前，年纪大约是□□光景，头上齐齐整整地箍了个把儿头，斜插着一朵粉色的桃花，面目清秀灵动。只见她恭恭敬敬地取了香火，跪在毗卢遮那佛前叩首磕拜，举止流畅柔美，秀丽自然。
“师兄，你瞧，那不是和容姑娘么？”
十三身后一小沙弥挤上前来，指了指那满族少女，对领着十三游赏的和尚说道。这话说得未免大声了些，叫那小姐和身边的侍女都听见了，两人皆转过头来望着他们。那和容小姐满脸的疑惑之色，略略侧了头望向身旁的侍女，侍女连忙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和容方才偏过脸来，面上带笑，盈盈朝着为首的老和尚微微颔首示意，接着便起身往另一侧的文殊菩萨跟前去了。
“见过一面。”十三淡淡地应了十二一声。十二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凝春堂的后院房里，察澜坐在床板上，手里摆弄着一个精致的荷包，偶尔抬眼望了正在收拾膳具的宫女一眼，撇了撇嘴又低头端详那荷包去了。宫女收拾好了膳具，抬头看了看察澜一眼，随即便畏畏缩缩地低头倒退着出了房门。
察澜见宫女将门合上，方才慢慢地从床上下来，踱步到窗边推开了纱窗，仰首凝望着柔和的月光。那日恰好是六月十六，月亮圆润如玉，边上晕着浅浅的光晖。察澜心中一阵微微的疼，低低地啜泣了几声，垂首用袖口在眼角按了按，便合上了纱窗，走回了房内。
当是时，她便听得门上有轻轻的叩门声。察澜愣了愣，慌张地退了几步，犹疑地冲着门外道：“谁？”
门外一阵衣角摩挲的窸窣声。察澜惊惧地缩在帘后，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见到桌上放着一个铜制的烛台，于是快步冲上前去抓起它，举过肩膀，又退回到帘后倚在床柱子上缩起来，正想再开口问话，却听得门外的人道：“澜儿，是我，十三哥，我带了十二哥瞧你来了。”
察澜一惊，没料到是他来了，缓缓地放下了烛台，犹豫了一会儿，冷冷道：“十三哥，恕澜儿无礼，澜儿累了，这会就要歇息了。你们还是回去吧，明早无逸斋还有功课呢，别误了时辰，叫额娘和德妃娘娘听见了，又该责罚你了。”
说完便又重新坐回了床上，两手环抱着双腿缩成了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懒懒地望着床边的玉枕。
“澜儿......”
“十三哥！”她忽然提高了声量，朝门外大喊了一声，双肩颤抖着，不停地喘着粗气，额上冒出了几滴细汗。门外一阵静默。过了许久，察澜才渐渐平复，眼睑动了动，声音放轻了些，无力道：“十三哥，澜儿累了，你赶紧带十二哥回阿哥所吧，改日再来也好。”
门外，十三看着门低着头不言语。在他身后的十二上前一步，绕到他跟前挽起他胳膊道：“十三弟，十妹妹既然已经累了，咱们就先走吧，别扰着她休息。”
十三抬头看他，深深地望了他许久，方叹了一声点点头，轻轻甩开十二的手转身对里面道：“澜儿，十三哥这就走，明儿我再来看你。”
隔了半晌，察澜听见鹿皮靴擦在石板路上脚步声渐渐远去，方静静地抬起头看向窗户。透过窗上的薄纱，玉盘儿般的月亮若隐若现。她悄悄地下了床，赤着脚回到窗边，缓缓地开了窗，那动作又比先前开窗时轻了不少。她由窗户探出半个身子，踮着脚遥望着凝春堂外院连着的石板路。月光就倾泻在石板路上，拖着两个长长的影儿缓步向前行走而去。蓦地一个影子停住了，另一个影子也跟着停了下来，皆回头向她的窗户望去。月色中，亮光映在了抬起头凝望的那两张脸上。察澜一惊，匆匆地关了纱窗，转过身背对着窗户，在原地倚着窗台站了许久。
又过了一会儿，她又去推那扇纱窗，却什么也望不得了。她心中莫名地生气了一股子怅惘，却不知道这怅惘从何而来，只好愣愣地、失神地走到房内中央的桌子旁坐下，手儿随意地往桌上一搁，却碰着了一壶茶。她记起方才翡然端来这壶茶的时候往里添了几块冰块，于是便倒了一杯在茶碗了。
茶碗里飘着丝丝的冰渣子。过了些时候，冰渣子化了，她以为茶已温热，便啜饮了一口，谁知一股浓烈的冰寒之意由着喉咙之下沁入心脾。察澜腾地起了身，随手将茶碗推到一旁，直奔到床边的一个大衣箱前。
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将它的盖儿掀开，胡乱地将盖在上面的一层厚厚的衣裳拨开，伸手在箱子里摸索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抽出了厚厚的一沓子画纸。两天前，她由这屋的床底下翻出这一沓画纸，看了几眼，便随手将它塞进了衣箱里。这时候她把它们都翻了出来，铺在了桌上，细细地将每一张画像抚平，借着昏暗的烛光端详了许久，方跌坐在了椅上。
“是他...原来察澜...她画的...是他...竟然是他...”
她呆呆地嗫嚅了几声，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站起身，将画纸抿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块，放到烛火旁边。火苗倏地腾起，将纸块卷在其中。察澜慌张地从烛台里抽出纸块的一角，隔了几步远扔到了屋子角落的一个铜盆里。
屋内充斥着纸张燃烧的焦味。察澜将房门打开。一阵风进来，那火势越发地迅猛，焦黑的纸团散成灰烬随风而逝。同时逝去的，还有那花了无数个日夜一笔一划在宣纸上细细描绘而成的、栩栩如生的十二阿哥胤裪的画像，含着幼女萌动的情怀在夏日的谧夜中散作清风拂去。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远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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