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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福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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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夏日游湖】宋•朱淑真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清康熙三十五年。夏。
念翠由铺散在桌上的首饰里挑出了一柄缀着长长的红缨流苏的翡翠牡丹,侧身将其斜斜地插在了苏泰刚刚梳好的牡丹头上,对着镜子望了望,摆弄了好一会儿,才满意地点头松了手。
复尔转身差侍女取来碳墨,俯下身子轻轻地在苏泰的眉上描出细腻的眉黛,又用手指腹在眉间轻按了几下,方润色出丰满匀润的涵烟眉。念翠起身,向在后旁侍立的侍女点头示意,那侍女便上前几步,由镜前的一个黑木匣中取出好几盒红蓝胭脂膏,一一摆放在苏泰面前后,微微侧脸瞧着苏泰。苏泰微懒懒地抬起眼皮,细细地思量了一会,眼线儿便落在了最左边上的那盒浅色的胭脂膏上。
侍女即刻会意,转身用铜盆里的清水将手洗净,打开胭脂盒用手指在胭脂膏上摩挲了几回。念翠忙从她手中接过胭脂盒合上盖,眼见着那侍女的手儿在苏泰的脸上晕上浅浅的红,手势熟稔,轻巧伶俐,方满意地点头回身将胭脂盒放回原处。
尚余得最后一道工序。一旁的侍女呈上京城一品阁的上等红粉纸,念翠轻捏起其中的一角递给了苏泰。苏泰双手接过,将红纸送到唇边,轻启双唇抿住红粉纸,过了半晌才松开口,便见得唇上色泽嫣红鲜嫩,泛着淡淡的荧光,艳丽动人。
苏泰睁开眼,往铜镜里细细地端详着。其时齐瑾兰携着扶翠已至门外,见屋内侍女端着铜盆毛巾进进出出,回头望了扶翠一眼,两人掩嘴带笑地进了门。一进门,便见苏泰回首起身,一身烟粉色缎面宫装,衣上坠着朵朵嫣红盛放的桃花瓣,面色娇鲜红艳,不禁叹道:“好一个娇鲜艳丽的小人儿!”
苏泰被她说得面色绯红,羞怯万分,手里绞着手帕,只轻轻地跺着脚嘟着嘴怨道:“兰姐姐!”
“怎么,我这做姐姐的,连夸自家妹妹好看的话都说不得了么?”齐瑾兰浅笑着进了房,苏泰连忙上前几步迎她。齐瑾兰在她面前停下,垂首上下打量了苏泰一番,探身帮她理了理领儿,默了半晌,抬头淡淡问念翠道:
“是额克出(舅母)给挑的衣裳?”
念翠点头应道:“是二太太给挑的,昨儿才送来,今儿主子就闹着要穿新衣裳了。”
“我听念翠说了,阿玛最喜欢我穿粉色的衣裳,手边上又刚好有这么一件,就先拿来换上了。”苏泰笑道,盈盈地转了个身,仰起圆圆的脸蛋儿焦切地问齐瑾兰道:“姐姐你说,好看么?”
“人儿长得好,衣裳挑的也好,自然就好看了。‘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齐瑾兰轻笑着扇了扇手中的团扇道,说完,似又想起了些什么,轻声叹道:“额克出是费了心思的。”
“额克出说了,阿玛好难得才回来这么一趟,自然要悉心打扮一番了。”苏泰笑了笑,低头用手抚平了衣裳的皱褶。半晌,又抬起头仔仔细细端详了齐瑾兰一番,问道:“姐姐怎么也不打扮打扮?我不是记着,前儿个郭罗妈妈(满语,外祖母)才给你送了好几匹苏州上好的红缎子么?净穿这些个素净的衣服,没有半点儿喜气。”
齐瑾兰掩嘴笑而不答,回身在镜前寻了把雕花椅坐下。方坐定,便对念翠扶翠道:“念翠,你许久未和扶翠说心底儿话了吧?扶翠可是整天都在我跟前念叨着,说每次见着你都没机会和你交交心,说得我这当主子的,心里倒是歉疚得很。”
苏泰笑着也寻了把椅子在齐瑾兰边上坐下,对念翠说道:“既然是这样,念翠,你带着大家伙儿先出去吧,也寻个机会,和扶翠好好地说会儿话,别老在背地里嘀咕着我和兰姐姐的坏话。”
念翠和扶翠即刻意会,随即带着众侍女退了下去,又小心翼翼地帮着把屋门给合上。
齐瑾兰起身,悄悄地透过窗上的纱纸往外望去。苏泰问道:“都走了么?”
齐瑾兰点点头,回到原位上。苏泰松了一口气,手支在桌上,见齐瑾兰坐定了,自己也跟着又坐直了身子,将椅子又朝她移近了几步,轻唤道:“兰姐姐。”
齐瑾兰苦笑道:“你这声‘兰姐姐’,唤得可真是越来越纯熟了,幸而我倒还不用唤你一声‘妹妹’,要不,定会给你比下去的。”
苏泰微微地垂下了眼睑,轻声问道:“姐姐你这话,是在怨我么?”
“我怨你做什么,我是怨我自个儿,这都几十天过去了,我这心,还是舒坦不了。”齐瑾兰叹了声,勉强地笑了笑。
“兰姐姐......”
“得,你也别担心我,过些时日,就好了。”齐瑾兰伸手牵起苏泰的手,轻轻地按了按。苏泰心里方好受了些,想了想,又问:
“兰姐姐,那苏州的红缎......”
“我给郡主了。”齐瑾兰漫不经心地答道,“你知道我素来不喜欢那些红艳艳的衣裳,她既喜欢,便给了她了。”
苏泰一脸不悦道:“兰姐姐就是脾气好,她对你这样不管不问的,你还......”
“她这样对我不管不问的,我倒省心。” 齐瑾兰对苏泰笑道,“我可不似你这样如鱼得水。那苏泰娃娃的娇纵脾性,倒和你分毫不差。”
“可不是么?”苏泰咯咯地笑道,“这小娃娃的皮囊,我可真是越看越喜欢,不知她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若是能像兰姐姐这般的好看就好了。”
齐瑾兰随手拨弄着桌上的一柄珍珠玉钏,说道:“长得好看,也不算得是什么好事。”她回头见苏泰一脸迷惑,于是叹了一声道:“前些日子,我听见郭罗妈妈同郡主说起选秀女的事儿了。”
苏泰腾地站起身,瞪圆了眼儿问道:“选秀女?”
“别急呀你,先坐下。”齐瑾兰拉着她的手,苏泰慢慢地坐回了椅上,眼睛仍直勾勾地望着齐瑾兰。
“郭罗妈妈的意思......是你去?抑或是我去?”
齐瑾兰忙对苏泰柔声安慰道:“她的意思,自然是我去了。你年纪尚幼,要轮次序,也得是我去才算是个理儿。”
苏泰沉默了好一阵,才道:“姐姐若是不想去,那我们便求郭罗妈妈,再过上好几年,待我到岁数了,再让我进宫去。”
“你这动的什么心思!”齐瑾兰忙说道,轻打了苏泰的手一下,恳切道:“那样的苦,你怎么受得了?幸而我在这府里住得不甚称心,索性让我进宫去,也好,别连累了你才是。”
“你若是进宫去了,单留得我一个人在这儿,我怎么受得了呀!”苏泰一急,眼睛却红了一大片。齐瑾兰连忙掏出帕子在她脸上揩去了眼泪,责道:
“你这孩子,动不动地就掉眼珠子。这事不是还没定下来么?咱们就先别瞎着急了,时候一到再操心,也还来得及。”
苏泰看着她,红着眼儿抽泣了几声,方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齐瑾兰缩回了手,坐直了身子,心里微微有些疼,又叹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有敲门声。苏泰忙用袖口在眼角搽了搽,起身问道:
“谁?”
“姑娘,是我,萍琅。”
苏泰愣了愣,同齐瑾兰互望了一眼。齐瑾兰起身整了整衣裳,苏泰方嘟着嘴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揆叙的妾室张氏进了门。张氏年纪只有十六七岁,少时候就长在江南,便也是一副江南女子柔柔弱弱的模样。她身段细弱,面皮白皙,五官比不上耿氏艳丽漂亮,倒也文静娴雅。张氏一进门,苏泰便扭头坐回了椅子上,反倒是齐瑾兰站了起身迎上去。张氏见状颇有些不安的情状,强作了笑道:
“兰姑娘也在这儿。先前我去你房里找不到人儿,原来上这儿看苏泰姑娘来了。”说完拿眼角悄悄小心翼翼地看着苏泰。苏泰索性转身看向镜子里,随手便拿起一支珠花钗插在了头上,不愿搭理她。
张氏脸色微红,垂下头不知说什么好。齐瑾兰忙问道:
“萍姨,今儿怎么有空来寻我们姐妹俩?莫不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么?”
张氏方紧张道:“啊...是...是...你瞧...我倒把这忘了...”她慌乱地向后边招了招手,便见有两个侍女托着个大木盘,一前一后地进了苏泰的房,摆放在正中央的八仙桌上。苏泰这才慢慢地起了身,和齐瑾兰近前一看,却是两套宫装和一些名贵的头饰。
苏泰头也不回,冷声问道:“这是什么?”
张氏忙答:“这是老太太要我给两位姑娘送来的衣裳和首饰。”她上前来,将一件首饰拾起来,对二人道:“这是宫制的红珊瑚蝙蝠簪。”又拿起一件道:“这是金嵌米珠双钱头花。”复而又拿起一件道:“这是京城里最有名的匠人打造的鸳鸯金步摇。”
张氏将首饰一一搁在桌子上,往两个侍女使了使眼色。两人便上前,一人拿起一件宫装展开来提起。一件呈月白色,朵朵皎洁的白玉兰由裙底怒放而上,飘浮着飞雪般的碎瓣,直跃至肩角处,闪着银色的波光。一件呈嫩黄色,几株艳丽的大明菊姣然盛开,配上密密的银线边,璀璨夺目。
两人端详了许久。苏泰忍不住上前去,伸手要去够那衣裳,手伸到一半,却好似触到电一般地缩了回来,犹犹豫豫地侧脸瞧了瞧齐瑾兰,清了清嗓子,强抑了笑,装作无所谓般地轻摸了摸那嫩黄色的衣裳,欣喜地回头对着齐瑾兰赞叹道:“兰姐姐,你瞧,这衣裳...这衣裳多好看呀...”
齐瑾兰笑着点了点头,方扭头问张氏道:“萍姨,这是......”
“这是老太太前儿个托惠妃娘娘让秀衣局给两位姑娘做的衣裳,老太太今儿特地挑出了这两件,说要我连带着这些个首饰送过来,让两位姑娘明儿给穿戴上。”张氏笑着答道。
苏泰忙问道:“不是前儿个......”说完,似发现了什么,尴尬地扭了头,犹豫了许久,冷了声轻轻问道:“...不是前儿个才差人给我们送来了几件衣裳么?怎么这会儿...”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齐瑾兰接着问道:“萍姨,我们两姐妹明儿不过是见阿玛罢了,穿这身宫装,未免过了些。”
张氏一脸惊诧道:“两位姑娘难道还不知道么?”见齐瑾兰同苏泰一脸的迷茫,才笑道:“也是也是,这事,老太太也是今儿早上才知道呢,怕是连二太太郡主她们都还不晓得。”
“萍姐姐所说何事?”
张氏喜气洋洋道:“大阿哥由宫里差人送信来,说是明儿个要带着八阿哥和姑老爷一同到咱们府里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