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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远山(上) ...

  •   【近试上张水部】唐•朱庆馀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与惠妃的喜净不同,定贵人万硫哈氏喜热闹,也是出了名的。定贵人与成贵人在畅春园中所居的纯约堂里,日日夜夜鸟啼声不曾间断,更吓得惠妃硬是不愿意踏足此地,老远地一见着纯约堂的屋檐角儿,便赶紧地带着奴仆们扭头就走,脸色煞白煞白,活像那里面禁锢着什么妖魔鬼怪似的。

      定贵人的寝院里养着一只白眉姬鹟,就锁在了一个金边鸟笼子里。它刚被科尔沁部呈进纯约堂的那段日子里,这只白眉姬鹟成天地叫,没一刻消停的。别看它的模样长得很是讨喜——那铜蓝色的背脊儿,一放到日光下,便现出了隐隐约约的蓝光,滑润有致;再加上那小小隆起的肚皮儿上缀着的明黄色斑块,与纯白的毛羽相间,凭着这一副俏丽的打扮,谁瞧见了谁都要觉着它逗人。

      然而只要它一发声,准保你得捂住耳朵跟惠妃娘娘躲到一块儿去了——它的声音低沉细弱,断断续续的,间或夹杂着几声莫名的颤音,一到晚上,那阵阵凄厉粗哑的啼鸣飘荡在纯约堂的房梁上,就如同鬼魅一般骇人。及至后来,成贵人实在是受不了那鸟儿的聒噪了,只好撺掇着定贵人将它搁到纯约堂里专门侍奉鸟禽的小屋里。说来也怪,这只古怪的白眉姬鹟一到了鸟堂里立马便不再叫了,定贵人对它素来喜爱有加,见它变得沉沉静静的,索性又将它放回了自个的卧房里。那白眉姬鹟总算也不负众望,从此以后便不曾再听过它啼鸣了。

      晚膳过后,天便渐渐地沉了。白日是浊热的气,黑夜却是阴凉的水。定贵人是最难耐得住寒的,于是早早地将成贵人打发走,一股脑儿钻进了自个的寝室里头。

      时候还算不得晚,然而定贵人却早早地更换了衣裳卸了把子头。她心想这样的时候断不会再有人来,索性便遣了两个侍女来帮她卸下妆容。先是用温水褪去绯红的胭脂末,然后是勾勒得精致小巧的红唇,再然后,便轮到了那温热湿润的羽巾缠上了精心描绘的深深浅浅的眉黛。也不知为何,定贵人心里蓦地一动,伸手挡住了侍女擒着羽巾的手。侍女慌乱地缩回了手,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定贵人愣了好几秒,低头看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两个侍女,动了动嘴,道:“下去吧。剩下的,我自个来就好。”

      两个侍女相对望了一眼,不发一声地起身退了下去。定贵人眼见她们将门合上,回头直勾勾地往镜子里看。

      她伸手轻轻地抚上了眉心。那眉毛宛如柳叶一般纤细美好,柔顺地延展开来,拖沓出蔓长的一道黑线,沿路遮蔽了多少稀疏的眉发。她轻叹了一声,起身由铜盆一汪清水里拾起羽巾,脸凑近了铜镜,一点儿一点儿拭去眉线。她自觉力道用得是极轻的,却不知为何仍觉得眉骨上一阵阵的痛。她心里莫名地烧起了一团火,随手狠狠地将羽巾扔在了铜镜上,厉声叫喊道:

      “冬梅!冬梅!”

      “哎,主子,我在这儿呢!”

      叫冬梅的侍女推开门冲了进来,见定贵人一脸的怒相,想也不想便哆嗦着跪到了地上。定贵人跌坐回椅上,脸渐渐舒缓开来,无力地向她招手苦笑道:

      “过来,帮我卸妆。” 又自嘲道,“到底是从未做过这种事的,手生得很,不知不觉地,就把自个的眉毛给弄疼了,以为是极轻易的事,末了还是得让你们来侍弄。”

      冬梅战战兢兢地起身,又唤进了一个侍女。两人绕到定贵人跟前,揉好了羽巾俯身就要帮她擦拭,才发现定贵人的眉毛早已是通红一片。冬梅愣了愣,见定贵人投射过来的灼人的眼光,连忙垂首就要帮她卸去,这时,忽有一个侍女进门来报:

      “主子,十二阿哥来了,就在门外等着呢。”

      定贵人一听,脑门儿一热,霎时便起了身,心里一直暖流溢过。她连忙让冬梅取来了一件外衫,在侍女的伺候下一直快步行至外堂,一进门,便见到有一少年人背对着她,正望着墙上皮日休的字画入神。定贵人喜色难掩,心中急切期盼难耐,忙上前相迎。少年听见背后有所声响,转身便看到定贵人眼中饱含热泪欣喜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禁也一阵欢悦,俯身跪道:

      “胤裪给额娘请安!”

      定贵人赶紧上前将他扶起,待十二阿哥胤裪立在她跟前,方细细地打量他起来。

      十二阿哥胤裪生于康熙二十四年,如今该是有十二虚岁了。比着其他年纪相仿的小阿哥,十二阿哥显得成熟了些,发育得要更好些,看着倒像是已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他面容清秀俊逸,眉目端正,像个书生一般的儒雅恬静而稍嫌文雅,身板却精瘦结实,倒是一块上阵打仗的好料。定贵人端详了老半日,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十二阿哥真是越长越好看了,你那眉眼不似我,倒益发地似起你皇阿玛来了。”又问左右道,“你们说,我说的是不是?”

      侍女们皆出声应是。十二阿哥腼腆地红了红脸,道:“孩儿哪儿有皇阿玛的那股子英气?额娘勿要取消孩儿了。”

      “我生的儿子,自然是怎么瞧,怎么好。”定贵人高声笑道,十二阿哥顺势扶着她的胳膊,母子两拥着往正中的位子上走去。十二阿哥先扶着定贵人坐好,见定贵人坐舒服了,方在她身边坐定。定贵人伸手抚着他的手,含笑着问道:

      “今儿怎么得空来瞧你额娘了?”

      十二阿哥道:“今儿早上,皇阿奶让我跟十三弟到法源寺去探望四嫂,到了晚膳时分才回来,便和十三弟一齐在姑妈那儿用膳。”见定贵人点了点头,继续道,“晚膳的时候,姑妈问起额娘的近况,孩儿愚钝不知,姑妈似有些不快,便要孩儿前来探望,以表孩儿忠孝之意。”

      定贵人叹了一声,方道:“贱妾何德,竟劳烦到苏麻喇姑惦念,贱妾实在惶恐不安啊!”见十二阿哥不言语,又问:“苏麻喇姑近来身子可好?”

      十二阿哥答道:“姑妈一切安好,无痛无恙,这两日胃口大好,比平日还多喝了几碗小米粥呢。”

      “那是最好。”定贵人说完,肃颜对十二阿哥道:“你自小由苏麻喇姑抚养成人,额娘的份位低,不能够时常见着你,时有疏漏之处。多亏了苏麻喇姑对你的爱护,她对你尽心尽力,百般疼爱,这份恩情,咱们母子俩可绝对不能忘!等你有一天出息了,一定得好好侍奉她老人家,让她安养天年。”

      夜凉如水。宜妃身边的侍女绣儿端着一碗燕窝粥往宜妃所居的蕊珠院走去,路过纯约堂的时候,不禁留了会神,于是瞥见门外的暗处站着一个细瘦的男娃儿的身影,惊了惊,以为是哪个宫里的小厮,便走了过去正要呵斥他,定睛一看却是十三阿哥胤祥,身子一趔趄脚底下一滑,托盘上的燕窝粥便斜斜地往下头落去。绣儿惊叫了一声,幸而胤祥手快伸手托住了盛着燕窝粥的瓷盅,又扶了绣儿一把。

      绣儿提着的心顿时落到了原处,呆愣愣地望着胤祥,猛地才想起尚未请安,连忙跪了下去道:
      “奴婢给十三阿哥请安,十三阿哥万福。”

      十三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才道:“起来吧。”又问,“你是哪个宫的?”

      绣儿忙道:“奴婢姚氏,是翊坤宫的。”

      十三笑了笑。绣儿听见了笑声,这才知道自己莫名地报出了门第,有些羞,又有些闷闷的,巴不得十三早点放她走。十三顿了顿,笑道:“原来是宜妃娘娘的侍女。”隔了半晌,笑意更浓,又低语道:“姚氏...姚氏...宜妃娘娘跟前的...姚氏?倒不知怎么的,听着莫名其妙的熟稔。”

      绣儿呆不住了,壮着胆子便问十三道:“奴婢斗胆,宜妃娘娘还等着奴婢给她送燕窝粥呢,十三阿哥......”

      “行,你走吧。这儿没你什么事了,别让宜妃娘娘等急了。”十三点头应许。

      绣儿如蒙大敕一般地松了一口气,起身托着燕窝粥向十三道了安转身就要离开,忽听见身后十三低低地唤了一声“十二哥”,霎时便停住了。

      “十三弟!”十二走出纯约堂,看见十三仍守在门外,脸上现出了惊奇之色,连忙上前道:“这么冷的夜,怎么也不进去里边坐坐,反倒在这外面受寒了?你不是说,你要去你额娘那儿看望澜妹妹么?”

      十三笑答道:“十二哥进去之后,我是想就这样去看看咱们澜妹妹的。后来一想,十二哥与她向来亲厚,索性候着你多一会儿,待会和你一起去罢,不知十二哥可否赏弟弟妹妹们这个脸儿?”

      “这是什么话。”十二道,“咱们兄弟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澜儿是我极钟爱的妹妹,自她患病以来,我多次想去探望她,又怕会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只好......”说着面露忧愁之色。

      十三心中一动,犹豫了一会儿,似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好清了清嗓子,笑道:“对了,十二哥,方才我见到了一个侍女,是在宜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哎,就是你上次和我说的,姓姚的,就在......”他转身手指着绣儿方才站着的地方,一愣——绣儿早已不见踪影。十三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放下手,只道:“那丫头,竟然不知不觉就跑了。”

      十二沉沉地默了一会儿,没应他什么,只道:“走吧十三弟,天儿不早了,再不去,恐怕澜妹妹就该睡下了。”

      十三望了望绣儿方才站着的地方,又望了望十二,咧嘴孩童气地笑道:“十二哥说得是,咱们这就过去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远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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