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生物研究所》1k21

6、节日

　　六月一日，是一个星期一。工作党们急匆匆拎着包踏上公交车，那天股票大涨，路上意外地堵了车，太阳很大需要涂防晒霜。那天某国和某国突然宣战，某国的新总理宣布就职，一个知名企业破产，一名游泳运动员在国际大赛上取得了比赛金牌。

　　这些都不重要，这是小曼的节日。

　　街边大大小小的游乐玩具上，坐满了快活的小朋友。粉红色的棉花糖，彩虹色的棒棒糖，背后背着翅膀扮成小仙子的小女孩，戴着面具扮成奥特曼的小男孩。

　　玩偶人，米奇，米妮，唐老鸭，小飞象，哆啦A梦。美丽的迪士尼公主在街边发宣传单：游乐场打五折，欢迎带您的孩子来玩……

　　小曼不爱白雪公主的裙子，她喜欢聪明勇敢的贝儿和拥有红色头发的爱丽儿。她接过小美人鱼的传单，一只小手拍在她的脑袋上。

　　“杨小曼！”

　　小曼跳了起来，她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了雨晴。原来今天学校放了半天假。

　　雨晴很不高兴地说：“你怎么不来上学了？都没人和我玩。”

　　小曼想起奶奶和自己说的，不让她告诉别人她去了哪里。她想了想说：“我有点事。”

　　“什么事？”雨晴问，“我可以帮你，好朋友之间要互相帮助。”

　　小曼看着雨晴真诚的表情，觉得自己骗人实在是愧疚。雨晴虽然和她吵过架，但她知道雨晴还是很友善的。她承认：“我和奶奶出去旅游了，我们去了很多地方。”

　　“你奶奶不让你上学，这样可以吗？”雨晴很惊讶。

　　“不知道。”小曼也犹豫了。

　　她怕雨晴生气不理她，连忙补充道：“但是真的很漂亮！我们去新疆骑大马了！”

　　之前她们学过一篇课文叫做《美丽的天山》，雨晴就一直想去新疆骑马。

　　雨晴果然眼睛亮了。小曼把传单塞进口袋里，用双手和她比划：“天山真的有花，很多鲜花。我骑了一匹白马，奶奶骑黑马，它的马腿比我头顶还高，那么高，那么大！”

　　“天山高吗？”雨晴问。

　　“高！”小曼坚定地回答，“特别高，我仰头都看不到它的顶。直接冲到云彩里面，四周都是看不到边的草原。”

　　“真想去呀。”雨晴也被小曼描述的画面感染了，“小曼，你懂得多，我以后去，你给我当导游好不好？”

　　小曼不笑了。

　　“不行。”她说。

　　“为什么？”雨晴问，“你是不是不跟我玩了？你跟谁好了？跟张美美玩就不要和我玩。”

　　“你当然是我好朋友，但是我得走了，以后我不上学了。”小曼说。

　　“雨晴，我可能以后见不到你了，但是我会想你的。”

　　周围热热闹闹的，但是小曼有点想哭，她觉得就这样和雨晴道别太突然了。

　　扮成爱丽儿的女士，微笑着从背后拿出了一只氢气球：“小朋友，这个是赠品。”小曼连忙接过去，递给雨晴说：“这个送给你。”

　　这个礼物不算太寒酸，它是一只五角星形状的黄色气球，非常漂亮。雨晴接过它，满头雾水。小曼回过头，和发传单的女士说“谢谢”。

　　满脸油彩的红头发女士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踩着小高跟，长舒一口气：“你们去游乐园，就是谢谢我啦！”

　　“游乐园要花钱。”小曼摇摇头，她知道奶奶不富裕，她不想让奶奶破费买门票。

　　“免费的。”女士说，“你看，传单上写了，今天免费！快和小伙伴一起去吧！”

　　小曼如愿坐上了自己最喜欢的旋转木马。

　　雨晴很兴奋，一直在大呼小叫的。但小曼的心里却乱七八糟。

　　她一直觉得她不像个正常的小孩。

　　正常的小孩，给糖吃会高兴，玩游戏会开心，看见讨厌的东西会生气，大人说怎么做就要怎么做，像雨晴这样。

　　小曼虽然也会因为这些开心，也高兴，但很多时候，常常含了一种忧郁。

　　她想弄明白是为什么，但这对于八岁的她来说太不容易。她想，也许是因为奶奶不够关心她。

　　可是这不成立，奶奶很爱她，非常爱。她自己不爱花钱，可是给小曼买东西从来眼睛都不眨。她给小曼讲故事，教她认字，陪她画画。她是个很有耐心的老人，是小曼唯一的家人。

　　小曼摇摇头，排除了这个选项。

　　她又想，也许是因为自己神秘的过去。小曼记不清来奶奶家之前自己在哪里，她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之前生活的记忆。老师带领他们参观过孤儿院，帮助那里的小孩子。但小曼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

　　曾经，她问过奶奶。

　　“其他人的家长会都是父母去，为什么我是奶奶去？”

　　“奶奶虽然没有生你，但不也是亲人吗？”

　　“是。”小曼点头。

　　“那奶奶去也没什么不对的，是不是？”奶奶说。

　　奶奶的话很有道理，但没解决小曼的问题。她碰见过很多这种花言巧语的大人，以为这样就能骗过她。但她只是小，并不笨。奶奶明明听懂了她的意思，却用这样的话敷衍她。

　　小曼不高兴，那天奶奶和她一起看的动画电影，叫做《我想有颗星星》。

　　“星星也想有家人呀。”奶奶说。

　　“但是它们没有，很可怜。”小曼说。

　　“不是的。陨石，流星，它们形成之前都有漫长的过程，物质从不凭空产生。星星都是星星的孩子，但是它们不知道。”

　　小曼觉得奶奶总是富有诗意，她被这个回答吸引。这个年纪的孩子，总觉得自己能读懂大人的想法，特别是听起来高深的想法。于是她深以为然。

　　没有记忆的我，也许就是星星的孩子呢。

　　小曼一直这样想，所以她也还算释然。那么第二个选项又作废了。

　　小曼身体健康，家人关爱，后来经过女菩萨姐姐的教导，朋友也多起来了。按理说她应该比雨晴还快活。这解释不清楚。

　　会有这样的小孩儿吗？

　　旋转木马到站了，雨晴跳下来问：“下一个玩什么？”

　　“太空船吧。”小曼说。

　　太空船是一条大船，会随着音乐前后摇晃，很刺激好玩，而且允许儿童乘坐。雨晴点点头，拉着小曼的手去排队。她说：“杨小曼，你有时候挺了不起，竟然喜欢太空。”

　　“我不喜欢，我奶奶喜欢。”小曼摇摇头。

　　雨晴反驳：“但你懂得很多，每次老师提问你都能说一大堆知识。下课了也总给我讲宇宙的故事，现在还要做太空船。我就不行，我喜欢看动画片……我身边没人这样，除了你。”

　　“可是宇宙就在我们身边呀。”小曼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每天早上月亮落下，启明星升起来。晚上月亮出来，金星挂在天上。晚上你不会站在窗口看星星吗？”

　　雨晴摇摇头，坐上自己的座位，绑好安全带，“不会。我会看电视，看完就睡觉。小轩会下楼玩球，丽丽会练钢琴。只有你会干这种事。你以后没准是天文学家。”

　　天文学家？

　　小曼觉得这个职业听起来和自己很遥远。

　　“我只在电影里见过天文学家。”

　　“你没听说过张秀兰奶奶吗？”雨晴瞪大眼睛，“我们市的优秀代表，得过大奖上过电视的。听说她就住在咱们学校旁边那个社区。你如果以后当了天文学家，应该就能见到她本人了。”

　　“张奶奶！”要不是太空船太晃了，小曼都能站起来。她想到了——张奶奶窗台上的望远镜！张奶奶，张秀兰……

　　“尊敬的各位旅客，太空船已经到站，请您带好随身物品，有序离开场地，祝您游玩愉快，谢谢！”

　　小曼傻愣愣地坐在座位上，雨晴推了她一把。

　　原来这才是第三个选项。

　　都是上天的安排，安排她天生忧郁，安排她遇到张奶奶和喜欢太空的杨奶奶。这就是她的爱好，她刻在个人身上的印记，和雨晴的动画片，丽丽的钢琴，小轩的篮球一样，她就是喜欢太空，对宇宙充满好奇。

　　雨晴听话开朗，张美美聪明稳重，卖麻辣烫的大叔爱说话但热心肠，张奶奶打麻将时爱骂人，瓦力和伊娃一见面就会相爱。这些没有道理，而她，小曼，就是爱敏感，安安静静。

　　人人都一样，只不过她的特征比较罕见而已。

　　小曼忽然就开心起来了。分别的时候，雨晴拉着她的手，拽着黄色的星星气球。

　　“这个气球很好，看到它我肯定会想起你，奇怪的朋友。”雨晴哭着说。

　　“我也会想你的。”小曼点头。

　　“真的不能一起上学了吗？”雨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四周的音乐还在欢唱，天边红彤彤的太阳即将降落。高高的过山车上，人们发出刺激的尖叫。一切都是那么活色生香，这是生活，地球上的生活。

　　小曼狠下心来说：“再见。”

　　她转身走开，心里却充满了然的喜悦。在这即将告别的的倒数第二天，她明白了人和人原本就不同这个重要的道理。

　　星星遨游宇宙，摘下我送给好朋友。

　　这是她的幻想。

　　我遨游宇宙，摘下星星送给好朋友。

　　这是雨晴的幻想，它们没有什么高下，没有什么合不合理，它们只是不一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