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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金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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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的季节,奶奶领着小曼来到温润怡人的江南。她们吃最香的鱼,看长江清澈的河流。
小曼坐着小船,摇摇晃晃,耳边刮过清爽的风。
她的八岁生日在天山渡过,抹了蜜似马/□□葡萄和哈密瓜让她过足了瘾。
她们去了青藏高原,在布达拉宫看喇嘛念经,穿着破旧的僧袍,在坚硬干燥的土地上四肢着地磕头。
奶奶说,这叫信仰。
她给小曼讲述了藏族神佛的故事,神是长相和人相近的善良化身,信徒们认为神能拯救遇到困难的人,实现他们的愿望。
小曼看到了一些唐卡,上面画着藏族神的样子,神有着不一样颜色的皮肤,慈悲祥和的面容。好像无论发生什么,祂们都是笑着的。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生命体存在在她的生活中。
“信仰是幻想吗?”小曼问。
奶奶摸着转经筒说:“信仰是一群人共同的幻想,他们从幻想中提取有价值的东西,提炼出来相应的道理,给其他人力量。”
看来信仰是好的。
“我也要信神。”小曼讲。
“你需要神帮你做什么呀?”奶奶笑着问她。
小曼郑重地思考道:“帮我变聪明,帮我快长大。”
“噗嗤”一声,身边给孩子拍照的大姐笑了,“谁家小孩小时候都想长大啊,长大就知道小时候的好啦!”
“就是。”奶奶表示赞同。
小曼有点生气,因为奶奶同意了别人说的话,反而觉得她的话不对。
长大是很了不起的。等她二十岁那么大,她会变成身旁那种时髦的大人,能自己上街吃东西,看着其他孩子做作业,自己不用做!
她能随便用彩色圆珠笔而不是铅笔,能穿高跟鞋和戴耳环。
她可以自己去逛商场,随便花钱,安排自己的生活。
等她二十岁了,她要告诉那些看着她取笑“小孩儿”的中学生,这样孩子会伤心的,不要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
她永远不要瞧不起小孩子。
小曼快哭了,奶奶抱住她安慰:“好了好了,我开玩笑。你以后肯定聪明,也肯定会长大的。我只喜欢我大孙女小曼一个。”
“是呀,”小曼又高兴了,在奶奶怀里咯咯笑,“奶奶保佑我。”
她有了个新奇的想法,大声念出来:“奶奶保佑我!奶奶是神!”
“不是神,是你的守护星呢。”
奶奶喃喃道。
五月她们去了漠河北极村。听说某天天气晴好,能看见极光。那天晚上温度好低,小曼过上羽绒服,一开门,一封信从门口掉下来。
小曼看了信封,收信人是杨女士,把它交给奶奶。奶奶看完了,没说什么。
她们走出门,小曼跟着奶奶坐在地上。
身旁有很多叔叔阿姨,都坐在望远镜后面,或者架好相机。
漆黑的天空幕布下,星星像珠宝盒中滚出的雪白晶莹的钻石,大大小小撒了一地。
人们有的举着手电,有的拿来食物,还有趁着月光,悄悄牵住对方的手。
极光就这样悄悄登场。
青色,红色,蓝色,彩带般从小曼的生命中划过,深深留在她心底。
咀嚼的,拥吻的,拉手的,照明的,那一刻全都把正在做的事情扔到一旁,相机快门的喀嚓声络绎不绝。
奶奶和小曼,并排坐在一起,睁大眼睛。
璀璨的颜色倒映在两个人的瞳孔里。
“好漂亮呀。”小曼眼角留下一行眼泪。
“本来我们该去国外转转。但我老了,也累了。六月份之前,我们回程吧。”
奶奶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小曼问出了自己一直没问的问题。
“奶奶,我不上学,真的可以吗?”
她总想逃学,但一别六个月,对老师同学确实有点想念。
“没关系。”奶奶说,“这也是生活。人生最大的一部分,就是生活。”
小曼看到了穷人在街边乞讨,富人开着漂亮的跑车从大马路上经过。她知道每天奶奶是怎样买菜,怎么订旅馆,怎么买车票。她看到背包客抽烟,年轻女孩化妆,男生不远万里来买一双自己喜欢的鞋子。
宇宙中有一万万亿颗星球。其中一颗小小的行星,叫做地球。
700万万亿颗恒星中的一颗叫做太阳,地球全靠他来照亮。
地球上有七十亿人口。
小曼是一个,奶奶是一个。
这是她第一次嗅到生活的味道。
极光一闪而过,生命久久不息。
“那为什么不能一直玩下去呢?”小曼又说。
她仰着头,五彩斑斓的颜色在她南瓜子形状的小脸上流转。
“因为……人不能偷东西。”奶奶说。
“很久以前,奶奶偷了别人的东西,她很喜欢,但是她和别人说好要还回去。现在她不想还,她想带着那东西逃到天涯海角,可对方告诉她,时间要到了。”
“那就还回去吧,”小曼想了想说,“要不然老师要批评的。”
“是的,要批评的。”
五月份的尾巴,奶奶和小曼回到了家。迎接他们的,是头发全白了的张奶奶。
那天下了一场大雨,火车站人多混乱,两个老人在车站等着小曼上厕所,小曼出来后,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她站在厕所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敢走动,怕奶奶万一回来找不到她。
“嗡嗡嗡……”
公共厕所里飞出来一只苍蝇。绿莹莹的光,细小的六条腿。落在一位乘客的包上。
“呀,恶心!”那位女士惊叫起来,双手一拍,打开的时候只剩通红的手掌。
小曼没看到苍蝇,她不熟悉这个火车站,心里着急哭了起来。
苍蝇从她身边溜走,不一会儿,一名带着红袖标的志愿者背着手走过来了。
“小姑娘,你家长呢?”
“奶奶说在这里等我的。”小曼抽噎道。
她的衣袖全湿了,志愿者却不理会。他说:“安静,跟我走!”说完自己迈着大步子先走了。
小曼腿短,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志愿者的脚步。没走多久,她就看到了张奶奶。
她的头发太白了,走起来整个人像一盏移动路灯。
“小曼!”张奶奶一眼看到奔跑过来的小曼的身影,把她抱在怀里,回头喊道:“老杨,别找了,孩子在这。”
她又问:“怎么走丢了呢?我和你奶奶去服务台问个路,再回去你就不见了。怎么找到我们的?”
“是志愿者大叔带我来的。”小曼指给张奶奶看。可张奶奶推了推她的厚眼镜,看不见哪里有人。
他走得也那么快。
“我们这小火车站没听说有志愿者啊?”张奶奶喃喃道,“不会遇到骗子吧。”
“不是!他带着袖章呢。”小曼回忆着他的衣着,眼前浮现起刚才他带着自己找人的画面。那人身材瘦高,小曼一低头只能看见他不合身的短裤子和一双拖鞋,还有拖鞋里的脚趾。
“不管怎么样,回来就好。”
奶奶拉住小曼的手,返回小小的家。
门口的小超市,挂起了画着喜羊羊的折扣牌子。摆出来一排跳跳糖和大大卷,还有彩色糖块和塑料玩具。
“六一儿童节,小曼想要什么礼物?你要什么,奶奶都给你买。”
“什么都可以?”小曼问。
“我要……”
“要喝汽水!”小曼说,“喝一大瓶!”
“假如明天是最后一个儿童节呢?”奶奶耐心地说,“什么要求都可以,想做什么都行。”
“也要汽水。”小曼皱起眉头,“明天就是明天。”
今天的奶奶真是磨叽,一句话还要说两遍。
“嗯,好。”奶奶点头。
小曼就这样抱着一大瓶冰凉清爽的橘子汽水,一路上唱着歌回到了家。
张奶奶也回了家。
她坐在大阳台的摇椅上,无助地看着天上。
“老头子。”
爷爷从屋里走出来,站在她身后。
“今天星星真亮。”张奶奶拿纸擦了把眼泪。
“孩子知道了吗?”爷爷问。
张奶奶摇头。
“这可怎么告诉她呢?她才八岁。八岁的小孩儿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
爷爷缓缓拄着拐杖走过来,把枯如鸡皮的手放在张奶奶肩上。
“八岁的小孩儿可能不懂爱情,但一定知道爱。小曼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她会理解的。”
他咽了口唾沫。
“况且,我今天早上在报箱里拿到了一封匿名信。”
张奶奶的神情一下子紧绷起来,她回头按住爷爷的手问:“是什么信?是不是关于小曼的?哪里寄来的?”
“不是。”爷爷说,“是关于你。”
张奶奶的面色一下子变了,惨白如新刷的墙面。
“有人知道我的秘密了!是不是,老头儿?”
张奶奶的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来话。
“有人知道我是星星,他们要抓我!”
“嘘。”
爷爷哄小孩般拍了拍张奶奶的肩膀,在嘴边竖起食指。
“你是60年代来城里找亲戚的农村大姑娘,中科院客座教授,国家公民,菜市场买菜的老太太,发现过十颗新行星的人类大英雄。”
他缓缓展开手中的信纸。
“我工作中战斗在第一线的好同志,生活中并肩奋斗的亲密朋友,也是我的爱人。”
“金婚快乐。”
张奶奶的嘴半张着合不上。
“啪嗒。”
有两只圆滚滚,亮闪闪的东西从信封里滚出来掉在地上,她捡起来,原来是两枚金戒指。
张奶奶弯下腰,把它们捡起来,看到其中一只的内侧刻着汉字“秀兰”,是她的名字。她鬼使神差把那枚戒指套在无名指上,正好合适。
“金婚?”
“是啊。”爷爷点头,又使劲点点头,“有人祝我们金婚快乐了。”
“是呀。”张奶奶笑了,把另一枚递给自己的丈夫。
果然,也是完全合适,仿佛精心测量过他们的手指粗细。
“五十年了,有人祝福我们了!除了我的爹娘,有人祝福我们了。”爷爷竟哭了起来。
两个老人拥抱在一起,在月光下转圈,跳起没有音乐的双人舞,就像年轻时候那样。
张奶奶猜测:“这人是不是老杨?只有她知道我们的底细。”
“不是。”
爷爷看着信的落款,摇摇头。
他透过放大镜,眯起有些花的眼睛:“这里有一个印章,上面的字是——非正常生物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