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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枝落杏花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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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冲一行直在医馆子里呆了十来天,才好歹康健齐全的回去。这期间老半仙日日同他吵,夜夜相互吵,医馆子无一宁日。而他们能为了喝酒还是不喝酒吵,为了一条鱼是清蒸还是红烧吵......简直让人惊讶,在外的日子是如何相处的。
而何冲也向她道明,信件送到百香楼时,刘虹只听说她好着,便十分欣慰,承诺会将另一封信送入京城。花自青便也欣慰的,而瞧何冲时,何冲也豪迈表示,他大哥想是对她有什么误会,不过她并未道出她女子身份。花自青就好一阵难为情的感谢。
而这些日子以来,花自青的腿伤也日益好起来,自从慢慢通了筋脉,这伤势便像是开了小小的水阀,花自青以清晰感知的速度好了起来,让人欣喜。这一日她在廊下习着走路,见老半仙对着玫瑰花琢磨,此时的玫瑰花苞已经初绽,两朵袖珍花朵十分可爱,更兼有馥郁香气。
花自青竟不知老半仙也爱花。不过此时遇着了,总要去打个招呼。她挪到跟前,要开口,倒是老半仙琢磨着,一歪头,显出双肿泡大眼,干瞪着瞧她。要说老半仙面皮饥瘦,显得那双眼儿格外大,此时又瞪眼瞧人的模样,惊的花自青生生一口气噎在那儿。还是老半仙一本正经的说,“这花枝邪气!”
“哦?怎么个邪气法?”惊讶过后她也是暗暗佩服的,想这老半仙果真瞧不起,能一眼瞧出事物本质。
而老半仙继而缩回了脑袋,照旧是瞧花,打算伸手摘一朵,被花自青惊呼的制止,他才转手向一旁的小绿叶,毫不犹豫的摘一叶下来,放在鼻尖嗅。花自青能看到的,就是他张驰鼻翼努力来嗅的样子......
老半仙兀自在那儿琢磨着,即刻忘了周遭,直至想到什么似的离去,也没给她个交代,独留下花自青对花凌乱。
到了春夏交替之际,花自青就基本可以不用拐走路了。
满子大娘给她们送来新做好的夏衣,是上次托何冲出山买的新料。说来惭愧,自她们来到这里,一穷二白,连件像样的夏衣都没有。一来是花自青从未想过会在外逗留那样久;二来......是以她的性子,从来不喜欢那些累里累赘的东西,夏天来了,再买夏衣呗......嗯,也是她那会儿带的银两足,财大气粗,从未想到会落到如此境地......
俗话说的好,有钱不是万能的,可是没钱是万万不能的。然而到了这里,有了钱也是万万不能的。
原先她们并没多想,祁山谷的春天也是带着凉寒的,倒是能过的去,只是眼看要入夏......她们没想到的,满子大娘倒帮她们想到了。这会儿热情的,让她们赶紧试试,若有不合适的,也好赶紧改。花自青一面动容感激,一面又惭愧的,只羞于无以为报,若说给银两,也只怕是个笑话。
满子大娘就知她心思的,语重心长的握住她的手,亦师亦母的道,“我不知你们何事落到此,但经过这些日子,也瞧出你们心地正派,为人正直,上次剑雨不还救了东子?”又道,“既落到祁山谷来,那就是我们祁山谷的人,自是要相互帮称的。”
说的花自青就更难为情了,来到这儿许久,竟也不曾给过大伙儿一个交代,而大伙儿就这样接受了她们......可如今解释起来也实在难说,到如今,她已难以说出剑雨是她随从之类的话,便一笔带过的,只说她们本打算出关,遭遇匪子才跌落下来。而满子大娘笑笑的,并未深问。在花自青看来,那笑意着实有些深意,像是知道她们为何要出关似的。
而在花自青试衣裙的时候,剑雨就将满子大娘请了去。好生交谈一番,满子大娘不住的点头应允,还显出几分赞同。直到她出来,真真是什么人靠衣装,原本这青蓝翠绿的布料还让满子大娘抱怨过一番,怪何冲不懂女孩儿心意,买一些稀奇古怪的颜色。可如今瞧来,这裙色穿在她身上竟显出几分英姿,而那长曳的裙摆又显得亭亭玉立,两种形象相间,竟给人以极大的灵气感。连满子大娘也忍不住赞叹,“这回何冲是歪打正着了。”
而剑雨眼中,始终蕴着温柔笑意。就凭着这笑意,花自青也觉得要开始习惯起裙装来。
待到满子大娘离去,剑雨就藏着什么宝贝似的,牵手对她道,“青儿同我去一个地儿吧。”
剑雨带她跃过山林间,此时的山林枝繁叶茂,向阳的山坡上绿草如茵,山花浪漫,驯鹿们散落其间。剑雨则慢悠悠的,羽毛一样,这里落一脚,那里点一下,好似全然不费力气。最后来到一片杏林花海。
他们手牵着手走在林中,瞧粉陌阡色,三分莹白七分娇色。剑雨不知何时摘了片嫩叶,就着这满山花色,吹奏起来。
那音色起初温柔婉转,似娟娟溪流,引人入胜。渐渐的,活泼跳跃起来,似两只雀灵在山中追逐嬉戏,最后却愈发放开似的,曲调像织女手中的线梭,随意变换穿梭,像风像雨,又像这天地间所有无拘无束,自由畅快的......灵魂?
花自青被他吹奏所带,痴痴地瞧着此情此景,好似在他的吹奏下,每一阵风来都有了意义,每一片花落都有了重量,那每一段曲调,都与天地相应......她觉得若世间当真有花神,那该就是此时剑雨的模样,而让她茫茫然不知归处。
直到一曲终了。
剑雨偃旗息鼓般,收了叶子,再瞧她时,那姿态风流,眸光中似还残留着前世般的流光溢彩,美的惊心动魄。
过了许久,花自青才回神的,“你这吹的什么曲子?”
剑雨只是笑的,“不过是到了嘴边胡乱吹奏。”他像是自有正事的,丢了叶子,叶子即刻飘飘摇摇,被风儿托送似的,飘远而去。而他又牵上她的手,那只手柔柔软软的,既有忐忑,又有所期待的道,“我方才请满子大娘替我们筹备婚事。”他好生瞧着她的反应,笑的,“满子大娘答应了,你开心吗?”
一时间,花自青的脑中闪过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爹娘、姐姐、雨辰哥、琅嬛镯......还有剑雨......
她瞧他,他希翼而有所期待,她都讶异自己此时的反应,好像并不吃惊意外,也并不动容欣喜,只是想着他......也可以说方才的他,让他们都刻意回避的问题,此时像道枷锁般横在她们之间,只是剑雨好像没注意到。
这让她怔愣在那里,显得面无表情,无波无澜,剑雨瞧着瞧着,眼中的光亮就一点点暗淡下来,太快了太快了,只等她反应过来,着林中的杏花风语好似都随着他的暗淡而暗淡下来,直让她心惊肉跳。一时又手足无措,只好捧住他的脸吻上去,可是剑雨没反应,又轻轻吮咬......剑雨打个战栗,可是还是没反应......
花自青就彻底没辙了。
她很为方才的反应失望,在剑雨最期待的时候......可是脑勺一紧,她又被一股力道带回来,这下完全是剑雨的主导,开城夺地、势不可挡,既有惩罚一般的气势汹汹,又有极细腻的温柔缠绵。
而她只剩一路缴械的份......
等再松开来,剑雨眸中是星火灿烂,衬的那双蓝眼越发明媚动人。而花自青瞧来,心下跑的更远,好像每每这时就能瞧出他由内而发的一股......风流?两人无言相望。
剑雨抚上她的脸,“你在担心什么?”
既是要说,花自青觉得应该正经些为好,想轻轻挣脱他的怀抱,他却不放!他只是定定瞧她,似乎在问,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问?
花自青就十分难为情的,又轻咳道,因为在他怀里,这问话也变得软绵绵的,“剑雨,你如今不记得过往,可难保以后不会想起来。”她瞧他,“我只怕你此时做的决定,将来会后悔。”
她想着,她问出来,剑雨总是要凝重几分的,可是他只是笑,似乎在笑,就这么件事儿?而他也果然也问,“你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这就让花自青龃龉起来,难道她问的不是件大事?“这......自然......你过去的经历,爱恨......”
可剑雨还是拥她入怀,既怜惜又坚定的,“不会的,青儿......”
那日老半仙的话言犹耳旁,“寻常失忆多重力所致,倒也少有惊吓失忆的,但那都属小儿状,持续不了几日。唯有伤及脑颅,积血不畅,才不记前程往事。若是如此,由我给你开颅通淤,倒也不费什么功夫,只是你......你颅内通畅,全无外伤,脉象平稳,可细细探寻,又有几分细缓不定,这点细微脉象,能骗得寻常医师,却骗不了我老半仙。它虽是一派粘热相,但实属中毒无疑。”
那会儿,他就静静瞧着老半仙,老半仙对识破了这脉象显得有几分得意,摇头晃脑的道,“传言西域有‘邪思’一毒,以斩情草做引,十二种剧毒的虫物入药,以封人情思,馋食记忆,让人前程尽忘,仿若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
剑雨那会儿沉默了一会儿,问,“那这毒除了让人失忆,可有别的影响?”
老半仙就十分兴奋的,“这毒妙就妙在这里,它麻痹人的神经,斩断人的记忆却又不伤人,只是彻彻底底斩尽那人,连同记忆、爱好、习惯,都会忘的干干净净......”
事后他又说,“不过你放心,这毒虽难解,却也不是全然没辙,待我再好好想一想......”
师父说这毒难解,此时他倒像是心安似的,拥着她道,“你可知我已是重新做了一回人?”在花自青的不解中,他又拥紧几分,“我只是无根的野鬼,而你是我所有的山川与河流。”
山川与河流......
仅此一句,花自青就当真拥有了山川与河流似的,心中开满无垠的,满满当当的小花,亦是拥上他。
许久后她道,“剑雨,即便你哪天忆起过往,即便到时你有了新的想法,我也不后悔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