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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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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及笄后的一日,我穿着武官服饰在父皇母后面前跳了支新学的胡旋舞,伴着奔明的鼓点,我胸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嘶哮齐喑。
一曲罢了,父皇却笑着问我:“你又做不了武官,为什么要做这般打扮?”
“将它赐给驸马可以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理好因舞动而显凌乱的衣帛,反问道。
闻言,父皇和母后对视一眼,都笑了。
很快,我便嫁给了我的表哥薛绍,一个同样满腹诗书才华的辰逸男人,而场地则定在了长安附近的万年县馆。
大婚那天人海浮华,十里红妆,照明的火苗烤焦了沿途的树木。
婚后,我摒去了其他杂念,待在家中一门心思地相夫教子,做着“之乎者也”的圣贤书上写的女人该做的所有事情。
那段时间我过得很快乐,我同薛绍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甚至有那么一些刹那,离了宫廷的我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一直追求的幸福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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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愿难遂,我终是错了。
下嫁到薛家的第七年,薛顗参谋反赐死狱中,而我的丈夫同样没能幸免,在他被抓入牢狱后,我曾慌张赶回宫中,在中宫前长跪不起,但直至额头磕破渗血,却依旧没能使母后收回诏命。
“吱呀”一声,宫门开了,见我瘫坐在地,在命婢子将我搀起后后她上前来安慰我。
我知道这或许是母后的安排,可眼下已经顾不上这么多,我红了眼,用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推开她,想冲进冲进母后的寝宫,却被她再次拦住,径直抱在怀中,无论我如何捶打她都不肯松手。
“放开……你放开我,我要见母后……我要见母后!”
她拦,我便扯,直至她吃痛轻嘶,额前落下一点猩红才停了动作,我本可以挣脱,心下却生出几分愧疚,却见她捂着额角,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蜿蜒而下,但看向我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殿下,我知你心中悲恸,可事已至此一切都再难回寰,您既已为人母,便是念在尚幼稚子也理应振作。”
她注视着我,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清泠镇静,但我却也能从中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像是带悲悯又像是同情,乃至带着几分几不可见的……心疼。
她的这番话让我想到了我那方才满月的小儿子,他尚在襁褓,甚至还没来得及学语叫一声“爹娘”,他的父亲却已这般永远地离去。
……原来手握权力便能生杀予夺,视人命如草芥,将其若蝼蚁般碾压斩尽。多日压抑的悲痛一齐涌上心头,我终是再难忍耐,借着这个并不结实甚至有几分清癯的怀抱嚎啕大哭。
*
事后母后增了我的食封,可看着那一千二百户的食邑,我依旧笑不起来。
两年后,在母后的授意下,我改嫁回了武家,嫁给了那个谨小慎微的胆小男人,这场婚姻的目的昭然若揭,婚后,我与他相处甚为冷淡。
我开始大肆包养男宠,甚至把自己自己中意的男宠进献给母后,我在挑战她的权威,想看她究竟能容忍我到哪一步。
我成婚后不过两月,母后便在朝臣兄长的上表拥护下亲临则天门,改唐为周,大赦天下。
母亲是眼下世间最具雄才大略的女子,她的目光是鸿鹄远大而史无前例的,她想要的绝不仅仅耽于后宫,而从来都是天下。
一日,我进宫参拜,在回去的路上我再次见到了她,母后登基后她的衣着华贵了不少,额角上烙着一点用来遮掩黥面的红梅,风情万种,妩媚至极,边上却还有一道细痕是我当时磕碰。
我听说母亲登基称帝后,经常让她拟草诏敕,处理百司奏表,虽无内舍人之称却行其实。明明权势日盛,可我瞧见的却是她面容下粉黛都遮掩不住的疲色。
“上官姐姐。”
嘴角扯出一个自以娇媚的笑容,我如是叫她。
“殿下。”
面对我的存心近乎,她依旧向我敛衽试礼,一举一动皆合乎规矩分寸,可我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但这些年来地的人世沉浮却早已教会了我什么叫喜形不于色,于是我只是颔首,眸色淡淡。但她看向我的眼神中却反而带了几分浮沫般的忧色。
她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翕动了下嘴唇后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擦肩而过时,有那么一瞬我仿佛明白了她那日看向我的眼神——
虽然身处高位,权利在握,可她也不过是和我一样一生都被桎于高墙的可怜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