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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万水千山总关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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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冬天有一种甜腻的微冷,风不凛冽,雪无踪影。
戚少商在一声怒吼中醒来——他醒了,所有的人也就都醒了。
不一会儿,陆续有敲门声响起,“戚大侠,发生什么事了?”
戚少商穿好衣服打开门,尴尬的不知道如何才好。末了只好讪讪的说,“噩梦,噩梦的老毛病了……不要紧……”
还没等众人说什么,忽然一个家丁急匆匆的跑来,“戚大侠,各位爷,有密探来报,有人在永嘉闻到了好似花坞茶的香气!”
………………
只要有一丝线索,就要去查清楚,所以戚少商立时决定赶往永嘉。他吩咐刘知州一定要继续在兰亭打探消息,接着,便即刻动身。
还未出十里之外,就看到一人一马在官道上等着他。
马上一身劲装,比男儿更潇洒的,正是魏玲珑。
此时树仍淡青,官道上空阔的视野中,一匹剽悍的枣红马儿低低嘶着,黑衣黑裤的女子傲然骑在马背上,煞是英气。
“戚大侠,玲珑委实呆不下去了,我要救我爹,救我魏家,所以我一定要与你一起去永嘉查个水落石出。”
戚少商苦笑一声,“玲珑姑娘,你都早已准备妥当,即便我不同意,你也会一直跟着我吧?”
魏玲珑点点头,“所以请戚大侠不要拒绝。我身为魏家女儿,自然要义不容辞。况且,我的武功并不差,不会成为戚大侠的负担。”
说罢,女子一夹马肚,“走吧!”便策马前驱,留下一面尘烟。
戚少商叹了口气,也驱马前行。
这样的女中豪杰,确难拒绝。
………………
一路行去,午时前后,永嘉已相隔不远。
两人言语并不多,只是间或有一两句关于这蹊跷案子的问答。
魏玲珑说她十分想不明白,为什么花坞茶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难道那些官兵一齐说谎?可即便是这样,那贼又是怎样从檀木柜子里取出了花坞茶?取出后就算即时放入另一个檀木柜子,那样的茶香也定会有一丝的散发。可事实就是,没有任何人闻到过这香飘十里的千古名茶。
“这世上,真的有鬼神么?”魏玲珑禁不住问。
戚少商望着远处,马踏江南尘烟,一切都在诉说着,这里是人间。
他摇了摇头,“不,这世上有的,只不过是人心而已。”
………………
变故就是在刹那间发生的。
两枚轻且薄的飞镖如同时光一样倏忽而至,分射两人,惊得马儿嘶鸣,一时间电光火石,几乎让人防不胜防!
幸而,马背上的两个人都是好身手。
那一瞬间戚少商侧身挥动逆水寒,朝射向魏玲珑的飞镖挡去!
危险关头,他总是先想到,去救别人的命,去让其他人得到安全。
也只有这样,才有许多人,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为他前仆后继的以身赴险。
戚少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直都是,到死都不会变,也变不了。
那两枚飞镖来得快,来得险,来得突然。
可是,戚少商的剑更快,更灵活。
救人之剑有很多时候,都会比杀人之剑更快,更灵活。
戚少商挡住了那枚飞镖,在那同时他看到魏玲珑也为他挡下了那另一枚出其不意的飞镖。
她的身手着实了得,了得的出乎他的意料。
他们相视一笑,从危险中逃过一劫,于是顿觉周围的空气也轻松了几分。
在生死之间犹能谈笑风生之人,定是人上之人。
可是这股轻松的空气也只是停留了那么一会儿罢了,下一刻,另一波袭击又卷土重来。
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手持一柄弯刀,竟似从空中突然遁下来一样,一出手,就是七七四十九刀。
每一刀都快于前一刀,越来越快,到第四十九刀的时候,已分不清楚,究竟是刀光,还是根本就没有刀光。
戚少商扬剑斩上,抵挡住这威力无比的刀,然后,他诧异的喊了出来,“山阴七盗的弯刀?!”
那魁梧汉子收刀,厉声回答,“不错,我是三盗赵恨。戚少商,你回你的汴梁去,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你若非要多管闲事,那么你,还有你身边的这个女人,都要——死!”
话还未说完,他又连挥十三刀,仍是一刀快过一刀。
这一次戚少商已早有准备,轻松避开,反手一剑,“别说我现在职责所在,就算我不是捕头,难道都没有人告诉过你么——戚少商最爱管的,就是闲事!”
赵恨的弯刀在十七年前就已经名震江湖,山阴七盗也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他们原本是侠盗、义盗,一直都在劫富济贫。却没想到,自今年春天起,他们却开始做些低下勾当,更是因为在山西犯下灭门血案而被整个武林斥为江湖败类。六扇门负责追查此案的是冷血。
既然山阴七盗中的一个在此,那么其他六盗也一定不远——冷血,也一定在附近了。
“赵恨,你们为非作歹犯下滔天罪行,竟还敢嚣张至此。今天我就替天行道,将你捉拿归案!”
说罢,戚少商同时刺出九剑,剑剑刺向赵恨的空门。
山阴七盗的实力不容小觑,赵恨竟堪堪避过八剑,只在第九剑时受了一丝伤——所以,他的行动微微迟缓了一瞬。
戚少商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忽的腾空一跃,翻身,斜斜里刺出了另一剑。
只有一剑,没有任何翻覆的变化,就是那么平淡的,看起来甚至不怎么起眼的一剑。
可那是逆水寒,那是曾让许多人趋之若骛的千古名剑逆水寒。
谁都不敢小看逆水寒的任何一剑。
那一剑,就那样平淡的刺了出去——赵恨觉得整个身体只那么痛了一下。
他知道,他的穴道被逆水寒的剑气,或者说被戚少商的内力挟着剑气,给硬生生的封住了。
这并不是杀人的剑,剑气温厚的只痛了一痛而已。
可是他却已不能动弹——逆水寒的剑气,困的他不能动弹。
戚少商收剑回鞘,走上前去,朗声问他,“其他六盗呢?他们怎么会不来救你?”
赵恨却懒懒的笑了一笑,似乎一点不觉得危险——是的,落在戚少商手里,是不会有性命之虞的,不是么?
他只是懒懒的望着戚少商,等着戚少商一步一步的靠近他。
………………
那根毒针从赵恨口中射出来的时候,戚少商早已意料到——他的身形快的如茫茫天幕上的大鸟,比飞快还要快的,闪到了毒针之外。
下一刹他却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魏玲珑在那一瞬间竟飞身扑向他刚刚所站的位置——她竟然,她竟然想要以身为他挡毒针!
那根毒针竟就这样,直直钉进了魏玲珑的身体里!
一时之间,他的大脑愣了一愣,然后,他迅速的出掌,痛击赵恨的昏穴。
赵恨在昏过去之前,竟一直都在笑着。
到底是怎样的仇恨,让他这样恨自己?
他的名字叫赵恨,那么,是不是,只要是他恨上的人,他就一定会让对方很凄惨?
戚少商已顾不得这些,他抱住魏玲珑瘫软下来的身体,望着她白皙的脸颊上慢慢浮出青碧之色,却也仍带着一丝笑容。
“戚大侠,不要问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我只是想要……这样……”
他忽然很痛,心中痛的快要发疯。
只见面不过几眼,还算并不熟悉的陌生人,这个姑娘,竟然愿意用她的命来救自己的命。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的相信过谁,在最初的时节里,就愿意和他同生共死。
曾几何时啊。
他将内力源源不断的注入魏玲珑的体内,暂时隔断毒性在她体内的蔓延,却就在这一刻,又一柄弯刀朝着他和魏玲珑直直飞来,不带一丝生的怜悯与希望。
果然,使同样弯刀的山阴七盗,都来了。
戚少商已经避无可避!
他在用内力救人,而使用内力的时候,最忌便是突然停下,否则,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七窍流血——甚至魏姑娘,也要一同惨死!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一边仍缓缓将内力注入,一边借着内力之气的走向矮下身子,将魏玲珑牢牢压在身下,护住了她。
那柄弯刀,擦着他的头发,“夺”一声,刺入身后的树中。
只这一下,他已觉得周身血气翻涌,几乎要晕眩过去,而魏玲珑已立时吐出一口黑红的血来!
危在旦夕!
而另一个人的声音已响起来,“戚少商,既然你非要死,那我也不留客!”
仍然是七七四十九刀,却一刀慢过一刀。
戚少商只觉得那刀光慢慢的悠悠的朝着他和魏玲珑逼来,渐渐的聚集起了无数的杀气,让他几乎痛出血来!
他心下已经明白,这是山阴七盗里的五盗,周嗔。
他与魏玲珑已伏身于地面,再已无处可避。
戚少商忽然有些忧伤——在生死关头里,他想起一些本不该想起的事来。
他想,他怎么可以死在别人手里?
然后他又立时警醒过来,别人?那么,他又该死在谁手里?就好像他应该死在一个特定的人手里似的?
他怎么会忽然这么想?
血腥气里,一只不知名字的候鸟低低哀鸣,四周的死气越来越浓。
………………
他的全身都在叫嚣,他不能死,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死在这里,死在这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手中?
他竟真的没有死。
看到铁手的面孔时他只觉得欣喜,心中一时平静,于是知道,自己又一次脱险。
等到铁手制住那柄刀的攻势,揪出了遁在土里的周嗔之后,戚少商已经为魏玲珑注好内力。
女子的脸颊上泛着的青碧之色,隐隐预示着,这毒的危险。
她的面容很痛苦,戚少商不知道她是醒着,还是……
直到铁手细细为魏玲珑查看之后,他才忽然意识到什么。
又有人在为他死,为他伤。
这一刻有什么东西与曾经的什么太像,仿佛轮回。
心,真的很痛。
………………
“少商,这位姑娘的毒以你我的内力还可暂时压制,却必须尽快找到会解这种毒的人。”
铁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尴尬的光,戚少商望着他,忽然想起,自己,从那一天起,已两年没有再见到铁手了。
怎么,怎么忽然就在这里看到了他?
这又是怎样的一种巧合?
可是,真的是巧合么?
“这是一种什么毒?”他问铁手。
“‘愿死’。这种毒叫‘愿死’。就是说,中了这种毒的人,宁可立即去死。”铁手欲言又止,但还是说到,“我知道这种毒,据说天下间只有一人会解,便是越州名医段功。”
“是他?那还等什么?我们快点去找他!”戚少商提起剑来就要走,却看到铁手望着他,“少商,你知道我是如何出现在这里么?”
………………
两年前铁手在那一战中退隐,戚少商知道,铁手是去完成晚晴的遗愿。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晓得。
“因为我接到冷血的传书,山阴七盗已经来到越州——而我,这两年间,一直在这一带。这一次接到冷血的传书,我便与他会合,于是,我看到了你,和这位姑娘。”
仿佛是有玄机一般,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有人刻意让铁手来救他们一样。
戚少商莫名的感到一股冷意,在南国的冬日里,慢慢蒸腾。
“先告诉我,段功在哪里?”而此刻他最关心的,是如何能救魏玲珑。
铁手看着他,终于说,“就在刚才的路上,我亲眼见到段功被山阴七盗中的一盗郑怒,杀了。”
………………
杀了?越州名医被山阴七盗杀了?
“那魏姑娘怎么办?谁来救她?谁来救她!”
戚少商一下子跳起来,“谁来救她?告诉我,谁能救她!”
铁手的眼睛里又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他指着永嘉的方向,“我知道还有一个人会解这种毒。”
戚少商的心忽然狂跳了一下。
他知道是谁,他已经猜到了。
他听到铁手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那个名字。
那个整整两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名字。
他只觉得这南方的冬天真冷,就在这一刻,冷的让他不可抑止。
整整两年都平和的面容与心情,忽然在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丢盔卸甲,无法伪装。
………………
“顾,惜,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