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犬》棉

6、5

　　5、
　　咚咚咚。
　　三声礼貌的敲门声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又被轻轻合上。
　　苏若晴坐在窗边看风景，头也没有回一下。
　　“姐姐，还好吗？”
　　“这里又没有别人，何必惺惺作态？”
　　苏若晴说得毫不客气，苏若森却像是没注意，自己拉开把椅子坐下了，脸上依旧是谦和的微笑。如果是初次见面，无论是谁大概都会对这年轻人留下个淡淡的好印象，有礼，聪明，没威胁。曾经这么想的人，大部分都已被他踩在脚下踏进泥土。在这场血雨腥风的苏氏争权战争里，苏若森就这么微微低着头，温和谦逊的微笑着一路走来，一直走到最后。
　　当苏若森出人意料的以最终胜利者的身份君临苏氏时，却没有像人们猜测的那样露出胜利者的姿态。他慢慢擦干手上的鲜血，不疾不徐的往那个位置上坐下去。既不狂妄，也不骄傲，依旧是温和谦逊的微笑着，完美得滴水不漏。
　　现在苏若晴看着苏若森的笑容，只觉得不寒而栗。但她身为苏家的女人，就不会把害怕写在自己脸上。
　　“姐姐，你还是不愿意把东西交给我吗？”
　　苏若晴不说话，扭头看窗外。
　　“姐姐，你生来就是苏家大小姐，温室里的花一样被好好保护着。难道你没想过父亲为什么要把东西留给这样的你，单单指你做继承人？”他故意停了一下，给对方思考的空间，“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会引起最大的混乱。父亲当初坐上这位置不容易，这么多年发展苏氏更不容易，他根本没想过要把苏氏天下拱手让给任何人，就算他死了都不行。”说到这里，似乎是觉得有趣，不自觉流露出笑意偏开头想了想，才继续到：“姐姐，东西你拿着也没用，何不给我呢？现在你我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只要我还坐着苏氏一天，你就依然是苏氏的大小姐。若是苏氏大权旁落他人，你以为他们会怎么对待有苏氏正统继承权的你？”
　　苏若晴依旧看着窗外，无动于衷。
　　苏若森安静的等了会，也不再追问。“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你慢慢想，总会想清楚的。”他站起身，又环视一周：“是不是有点闷？回头我让人给你送点花来。”然后才礼貌的告辞：“我先走了。”

　　苏若森信步穿过长廊走向会议厅，身后跟着两个贴身副手。
　　“东西不在她身上。如果这里还有一个她信任的人，会是谁？”苏若森一边走，一边看似漫不经心的低声沉吟，“那只狗……所以她宁可放弃逃跑也要保住他。”苏若森若有所思，表情玩味起来，“到底是苏家的大小姐，我居然会以为她只是女人的心软而已。”
　　“去找他。”
　　身后右侧的人静悄悄退了下去。
　　会议厅门打开，苏若森露出微笑，与迎出来的人握着手走了进去。

　　夜晚的黑猫酒吧，光怪陆离的灯光下，龙蛇混杂的场所。
　　安娜喜欢在这里和晏小青见面。
　　安娜是个中间商，帮人拉生意雇人手。这城里三教九流，没有她不认识，也没有她不熟悉价码的。晏小青赶到的时候，这位艳光四射的火辣美人正深情款款的与人道别。
　　“刚谈成笔生意？”晏小青在她身边坐下来。
　　安娜还在冲那离开的背影送秋波：“别整天生意生意的，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谈情？”
　　“算了吧，你只有看到金钱时眼神才会这么荡漾。”晏小青动作熟练的点了酒，扭头看安娜仍在恋恋不舍的眨眼睛，忍不住叹气：“认识这么久，就没见你对我露过这么好的脸。”
　　“我干嘛对个穷gay浪费表情。”
　　“……我觉得我由内到外都被歧视了……”
　　晏小青拿出文件夹递给她。这次的雇主是个富商，工作是寻找一副失窃的名画。
　　“东家打算请人不计代价把画抢回来，他希望你能跟去以防情况有变，”安娜随手翻着资料说，“已经给了定金，价格还不错。”
　　“我不去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习惯。”
　　“对哦，你不出台的。”
　　安娜揶揄的瞟了他一眼，晏小青扯出个傻笑。别说出门，晏小青甚至不和雇主见面，所有工作前后只和安娜碰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都给我安排好了，我乐得方便。”
　　“你就是一直这么懒散，才会这么穷。”安娜信手把资料收进包里。
　　“唉，我这人没什么追求，又不上进，钱嘛，够用就行了。再说，”晏小青玩玩手中的玻璃杯子，“我信得过你，但要我跟着一群拿刀拿枪的陌生人东奔西跑，我可没那胆子。”
　　安娜知道他有心结，不点破，转了个话题调侃：“说实话，以你的水平，怎么不去入侵下美国国防部。”
　　晏小青笑起来：“又没人出钱请我去，而且——”他端起眼前的杯子晃了晃，举到眼前，“那个没什么挑战啊。”
　　后面这句他说得又轻又快，一双总是懒懒散散的眼忽而亮了，盈着笑意斜挑过来，瞬间光彩流溢。
　　也就那一瞬。
　　下一个瞬间他又懒下去，在吧台上趴成一滩泥。

　　靳少爷打开门，只觉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正想说“谁大晚上的在人家门前插把刀子”，才看清那门外静静杵着的“刀子”是云上。
　　“有事？”
　　“……”云上只看着他，不说话，也没要进门的意思。
　　“找小青？他不在我这。”
　　“……”
　　“等一下。”
　　“……”
　　靳少爷回头找笔写了个地址，撕下便签递给云上：“这时候大概在这里吧。”
　　“……”云上接过去看看，安静的转身走了。
　　“……不用谢。”靳少爷打着呵欠缩进屋，随手把门关了。

　　“听说，”安娜一边对着小镜子补粉一边压低了声音说，“你捡了只斗犬？”
　　晏小青对斗犬这称呼有些敏感，反射性说：“他叫云上。”
　　“哦，云上。”安娜顺着他改口。
　　“你怎么知道的？”晏小青奇怪的问，他朋友不多，知道这事的也就两个人，“少爷？还是……”
　　“老莫啦。”
　　晏小青无语。那天带云上过去检查，莫老头就跟他说云上身份特殊，怕有麻烦，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说出去。结果……早该想到莫老头就是个大嘴巴，尤其在美女面前，啥秘密都守不住。
　　安娜开始补眼妆：“你不是怕麻烦吗？反正你心软舍不得扔了他，不如交给我怎样？”
　　“他根本不理人，怎么交给你啊。”
　　“莫老头是不是跟你说过斗——他们这种认过主人就不会理别人了？姐姐我是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吗？你带他出来，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听话。”说着冲晏小青抛了个媚眼，吓得晏小青啪地从吧台上弹起来。
　　想想安娜的身份，自然知道她是想利用云上的身手。晏小青打了个哈哈就打算过去了。安娜见他不答应，好奇的追问：“那他现在每天在家做什么？”
　　“呃，打扫卫生，”
　　“啊？”
　　“洗衣服，”
　　“嗯？”
　　“做、饭，”
　　“……”
　　“种——花。”晏小青有些艰难的吐出最后两个字，安娜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拿了金弹打鸟，或是拿了钻石磨刀，总而言之暴殄天物，罪大恶极。
　　果然安娜开始爆发：“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在黑市上开的是什么价？要经过多少年的训练、百里挑一才挑得出一个？”她压低了声音凑到晏小青耳边，“现在雇佣兵榜上，前十都不一定找得出一个身手在他之上的。”然后拉开距离，忿忿的指：“你就让他干这个？！”
　　“是他用刀逼我让他干的。”晏小青很委屈。
　　安娜放弃的摆摆手：“那他靠什么活？”
　　“我养他啊。”晏小青顺口答。小口抿着酒，缓缓说：“他的人生一直被别人操纵，现在他想做什么，就随他啦。要是他哪天无聊了想再拿刀枪，我会记得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安娜似乎还在忿忿不平，对着镜子补口红不理他。好一会才再次开口，声音沉了许多：“小青，即使是我们，也不是事事都能随心所欲。”
　　晏小青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晶莹液体，轻声回答：“我知道。但至少要有人告诉他，他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晏小青的相貌一眼望去并不突出，只是看着特别舒服，但若是看久了，就会越看越有味道。
　　安娜这会从旁边看去，忽然觉得他很性感，不管是他柔软的额发下、那双盈着浅浅的温和的笑意的眼，还是他慢悠悠说话的语气，或者是懒懒的又藏着点灵性的气质，都不自觉流露出一种性感，天然未经琢磨的，大概连晏小青自己都不知道。
　　安娜收起化妆包，俯身过去抱着晏小青脑袋在他脸上啄了下：“哪天我不想干了，你来养我吧。”
　　“什么？你要学杜十娘带百宝箱下嫁吗？”
　　“滚！”
　　安娜站起身，整整衣服。
　　“这就走了？”晏小青有些奇怪的看看表。
　　“我今天出门前算命，9点37之前离开这里会比较好。”
　　……这么精准？表上显示此刻是26分。
　　“你不走？”安娜问。
　　晏小青看看桌上还剩一半的酒摇摇头，扔了多心疼，就算是安娜出的钱他也舍不得。

　　晏小青酒量不好，即使小口小口慢慢喝，也有些头脑发热。适才和安娜一直聊天没感觉，现在一个人慢慢喝酒，才觉得有些精神恍惚。
　　有些朦朦胧胧的，一个身影在脑海中清晰起来——是林深。
　　他有些认命的趴下去，仿佛听见一声叹息。
　　晏小青这人脾气好，又随性惯了，平时和安娜一起冲着帅哥流口水，怎么开玩笑也无所谓，看起来很随便的一个人，但感情生活其实空白得可怜，总共也就只有两个字：林深，林深，林深……
　　林深第一次拉他过来吻他时，晏小青整个傻了。一边告诫自己没什么没关系，一边却手足无措摔碎了一个玻璃杯。然后林深笑起来，一切就像决堤的水一样再收不回来。
　　晏小青的朋友没有一个看好这段恋情，毕竟林深只是一个普通的白领，他们的生活相差太远。但交友一向都谨慎小心的晏小青却一头栽下去，义无反顾。
　　他们没有住在一起。有时候林深来，一起做做饭，晏小青就觉得很欢喜。因为过去的心结，他总害怕会突然失去身边这个人，又担心自己患得患失会吓到对方，有时候晚上醒来，看见林深睡在旁边，便把头靠过去，静静听他心跳，幸福得不知所以。
　　晏小青连朋友都很少，他这种人决定和林深在一起，便像是下了生死状一般，交托出自己的生命，也接过了对方的安危。
　　林深却不明白。
　　也许对林深来说，这场恋爱也就像许许多多恋爱一样，只是一个过程，而非一个结果。恋爱的开始只需要一种感觉，而这种感觉距离爱情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可以近如隔纸，也可以远如隔山。
　　所以最终林深只是坐在灯光暖暖的咖啡厅里，轻声说：“我们不太适合。”
　　晏小青趴在桌上敲自己脑袋，只是一次普普通通、失败的恋爱而已，用得着记挂这么久吗。这么想着便觉得自己真是无聊。
　　他倒也没无聊多久。
　　砰——
　　突然一声枪响。
　　余音还在，晏小青已经第一时间缩到吧台下藏起来，一看表，安娜果然是神棍。
　　紧接着听到蹬桌子踩椅子的声音，对骂的声音，抽刀的声音，上膛的声音。听说话是两个小帮派在这谈生意谈崩了，准备开打。
　　来这酒吧的多是道上混的三教九流，大家都很默契的往桌下一缩，没什么人尖叫慌乱——谁都清楚不要没事把子弹往自己身上引
　　晏小青缩在吧台后慢慢挪到安全位置，只希望他们快点结束，扭头一看，吧台老板缩在他旁边，正拿计算器噼噼啪啪算损失。
　　外面一阵乒乒乓乓打得热闹。
　　砰——
　　（枪声）
　　唬唬——
　　（刀声）
　　呯呤嗙啷——
　　（酒瓶破碎声）
　　呜~呜~呜~
　　（……）
　　突然，嗙——
　　开门声插进来，进而是啪啪啪的脚步声。两派人马正干得热火朝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都愣了。
　　全场突然安静，晏小青小心翼翼探出头去，只见酒吧里站着的人都一脸不可思议的鼓着眼睛，而那个被这么多充血的眼珠子瞪着却仿佛毫无察觉、正大步大步走过来的人，似乎有点眼熟……
　　晏小青愣愣的看着云上走过来，看着他一掌随便掀了自己藏身的桌子，看着他冲自己伸出手。
　　呃……现在是什么情况？
　　被云上拎出来的晏小青呆呆的看着静默的全场。
　　为什么你们都瞪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