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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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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弥鹤和花欲渡走在路上讨论关于护城河里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河妖,被采买完回来的青回的丫鬟瞄见了,她认定那身影确系花欲渡之后,不禁疑惑为何准姑爷这两天借口繁忙,却和陌生女子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
“尖嘴?假如说是河童的话我还相信哩!”弥鹤捂着嘴笑。
花欲渡忽然一拍掌,道:“既然说到河童,咱们换个地方吃罢,我带你去吃东洋菜。”
“好!”弥鹤惊喜,“你这个善变的男人,不过,善变一下去吃好吃的也不错!”
花欲渡道:“我认识一家很不错的店,老板是熟人,见我去会预留制作台前的位子给我。只是这家伙开店看心情,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回家。假如关门了我就带你去最西头那家。”
弥鹤冲他甜甜地笑,摸着肚子道:“虽然刚刚吃过一点,但听到好像更饿了。”
花欲渡忍不住看她:“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靠想象啊,醋饭和山葵,光是想到就能流口水。我平时不吃鱼,东洋菜有鱼却抗拒不了。也得感谢咱们朝廷四方开化,我们才能偶尔吃到不一样的……”弥鹤兴奋地搓着手,夕阳把光洒在乌黑的头发上。
她说的时候,花欲渡便安静地听,说完了才把话茬接过来,常有两个人一拍即合的地方,不顾形象地就在大街上蹦跶起来。
丫鬟回去禀了小姐,青回问知道那个女子是什么人,她摇头说不认得。青回抿起嘴唇,一下子联想到了花欲渡前几日在她房间说的话,直觉猜测是与这个女子有关系,叹息一声,道:“不必管。”
心里仍不舒服,尤其据丫鬟描述,这两个人在一起可开心了,她和花欲渡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总是有一方迁就着一方,一方迎合着一方,双方努力维持着和平,算不上糟糕,但肯定的是这不是花欲渡理想中的模样,或许也不是她理想中的模样罢。
那两人来到一家古色古香的店门口,布帘子边坠了一只铃铛,掀开的时候发出清脆的迎客声。右手边是老板,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衣的男人,正在制作台上忙着,他的媳妇作为老板娘也作为学徒在旁边帮手。
“您好。”花欲渡到操作台前打招呼,弥鹤也跟着学样。
老板脸板板的,直到做完手头上的一个才抬起头和他打招呼,弥鹤被这个人一眼扫到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花欲渡给她拉开椅子坐下,轻声道:“别看他这会儿冷冰冰的,其实一直都是这样,表面现象罢了,习惯就好。”
弥鹤拘谨地点头,默然观察。
“你每次来我这儿,带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啊。”老板运了几下快刀后,突然开口。
花欲渡感受到喝麦茶的弥鹤投来的异样眼光后,无奈地对老板道:“我妹是女孩子,那只母鹦鹉勉强算个女孩子,其他的……黄大、罗钰、何澜磬,哪一个算女孩子了!”黄大是当今皇上的化名。
老板把盘子推给老板娘,她端去给其他客人,自己收起刀来道:“嗬,急什么,开个玩笑。”
很快,灰黑的石盘上放着姜片和手握呈到面前。弥鹤环顾四周,看看你又看看他,花欲渡问她怎么了,她低声询问这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很严苛的规矩。
“你觉得我会喜欢限制很多的那种店么?”花欲渡笑笑。
弥鹤道:“我见过有很严格的大师傅,对待自己做的食物一丝不苟,客人也不能马虎对待的。”
花欲渡道:“你呢,把你认为好吃的全部吃光光,就够了。”
靠得近,即便声音小,老板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幽幽地开口道:“一个人做出作品的过程要拿出全部的心力对待,因为这是他所爱的事业。作品一旦脱手就是一个独立的有生命的个体了,它被如何对待不必太介怀。它被喜欢会开心没错,被抛弃也要能学会包容。”
弥鹤听得眼睛发亮,没想到长安城还有这么会思考的老板。花欲渡笑了:“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里了罢?开动罢。”
粒粒分开的醋饭被顶层入口即化的白身鱼包裹成一个整体,翻转,沾上细品后隐约带点甜味的淡酱油,一旁的山葵泥略微污浊了液体,味道却入骨三分,从口腔冲上鼻腔,刮去了鱼的腥气,整个手握的滋味变得和融。
两人忍不住齐齐托住脸:“好好吃!”
人在直面美食的一瞬间都会如此词汇贫乏罢。
“热疾去世?”两个人吃到一半听到了一件突发的事件,原来是苏赟夫人——那个凶巴巴的女人感染了来势凶猛的时疾,不到申时便故去了。
弥鹤和花欲渡对视一眼,嘴里包着的东西还没咽下去,眼神示意去苏府探望一下,花欲渡给她递茶让她别噎着,道:“别急,你吃完了我们去看看。”
“不等了,我也够饱了。”弥鹤急忙起身对老板匆匆表示感谢,道别后和花欲渡携手而去。花欲渡被她的手牵着跑,顿时有种强烈的和青回手拉手不同的感觉,这是情况再紧急也避免不了的瞬间想法。
*
苏府大院里赫然一口棺椁打着白花,下人们守在门外,倾壶作为名义上的下人也在其中,苏赟应该在屋内。
倾壶自觉地移到弥鹤身边,但她没有问倾壶具体的情况,默默拉着她手往里屋张望。苏赟迎出门来,对他们能来探望表示感谢。花欲渡疑惑开口:“是为什么突然发了热疾呢?”
苏赟摇头:“不清楚,好像是去了一趟河边,回来就这样了。没想到来势这么凶猛……”
弥鹤说:“节哀顺变。至少夫人过世前没有遭受其他巨大的痛苦,这已经是不幸中的福报了。”
花欲渡偏过半个身子去低声道:“你还真是会安慰人啊。”弥鹤扭头,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真的还是讽刺。
她远远地瞟见硬挺挺一具穿戴整齐干净的女尸,想到总共见过那夫人不过两三回,嘴是毒了点,对倾壶也不甚友好,但不能说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得到了报应,命定的劫数罢了。
“你在想什么?”回去的路上花欲渡见她一直沉默不语,看不出悲伤喜悦以及更复杂的情绪,不禁关切地问。
她遥望着繁华的夜市,道:“我在想,究竟人活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呢?我虽然家境不好,却没经历过多少不幸,上一个在我印象里死去的是挽指,她是我朋友我自然十分惋惜哀恸,再一个是先皇,即便对他没有感情也不免有所唏嘘。死来临得这么突然,说来也怪,我要是觉得人生苦短,也马上会在心里自己反驳自己——正是因为生命有限所以才要努力珍惜。可我还是禁不住有些伤感,这是最真实的、产生于瞬间没法逃避的情绪。”
花欲渡抱着后脑勺,沉吟片刻才道:“前方灯火辉煌,这就是意义啊。”
弥鹤扭转视线,看向他,他放下手指指前面说:“我说的是夜市。”意味深长地笑笑。
弥鹤愣了愣,换了个轻松的笑脸问他:“假如有一天——我说假如——你娶了一个不爱的,或是之后不爱了的人,有一天她突然离世了,你会感到难过么?”
“难过是肯定会难过的,任何人去世都令人难过,可惜我根本不会娶一个不爱的人。”花欲渡的语气一下子犀利起来。
弥鹤问:“可我说假如啊……”
“没这种假如。”花欲渡道,“发生什么条件都没法妥协和一个不爱的人过下半辈子。假如我不爱她却和她成亲,即便之后我爱上了她也会很痛恨当初那个冲动的自己,因为我明白那个时候我只是寂寞了。”
弥鹤欣赏地望着他的侧脸,道:“我喜欢你的态度。但,最爱的不一定和你成亲了,就像很多人一样,成亲的不一定是爱的那个。婚姻只不过是婚姻,一个规则和条约,它和爱情不等同啊。”
花欲渡点头:“确实。不过它也代表着相处,就相当于你得选择和一个朋友过日子,假如这个人你都不能认可她作为朋友,那又怎么能忍受长久的相处呢?”
“也就是说你会愿意和一个朋友成亲?”弥鹤刻意用不让人感觉到严肃的语气说。
他有些小忧伤:“不瞒你,我不太分得清朋友和恋人。很多人认为恋人是比朋友更重要的,他们告诉我他们更爱他们的恋人,或许其中一个原因是朋友有很多但恋人只有一个。可我认为不然……朋友和恋人放在面前选择,迎来的可能是我的无比纠结,我爱我的朋友,也爱我的恋人,甚至于我爱一条小狗、一株花草,分量都和他们是同等的。”
弥鹤道:“我明白了。”
“你不觉得我脑子有问题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要纠结?”花欲渡试探着问,虽然他自己对自己毫无质疑,他认为自己的想法无可厚非,不过此时他需要的是得到弥鹤的肯定。
显然,这个给他好感的姑娘没有让他失望,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个问题并不简单,爱本身也不是简单的问题,有人的爱范围很小,有人则很大,大到包容全宇宙。相比起锁在自己世界里爱着一方净土的,我更喜欢后者。”
花欲渡对她的好感蹭蹭蹭地往上冒,若不是世间俗条存在男女大防,真想用力地拥抱她,在她脸上吧唧一口。
他分不清友情和爱情,却能分清弥鹤和青回给他感觉的不同之处——青回更多的时候是在迎合他的观点,接受吸取并急于解释自己已然理解的伪事实;弥鹤相反,她在他说出这番话之前一定仔细思考过相关的问题,因此和自己观点相撞是缘分使然,而非刻意为之。
前者是个好人,观点不同也可以做好朋友,因为总有一方在妥协和忍让;但后者是知音知己,即使在未来观点不同没有关系,因为代替忍让的是互相理解。
一时间他说不出再多的话,不是怕在后面的谈话中说出不同的观点而争吵,他不排斥互相讲道理。他怕的是自己为了表现而说错什么在她面前显有一丢丢浅薄。
“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在委婉地表达我很欣赏你呢。”弥鹤开玩笑道,“不过欣赏归欣赏,却不能太多地忍受。”
花欲渡忙问:“为什么?”
弥鹤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唔——所爱圈子很小的也不是对其他人充满敌意,而是相对冷漠一些,这种人的世界很难走进去,可一旦走进去,你会发现他把你放在很高的位置上,你会感到安定和满足,虽然说起来对其他人很残酷;而心宽博爱的人,你感觉很容易就走进了,却又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他不会想控制你,但你永远别想抓住他,那种不安全感,一开始热情如火也就算了,或是时间长习惯了也就算了,中间那段时期会让人崩溃的。都说最美的感情是若即若离、将迎复脱,可真正放在现实里没有多少人愿意忍受的。”
花欲渡叹息,道:“然而,你知不知道,有些看上去很淡的感情其实是很浓烈的,或者说它会变得越发浓烈、抑或深沉?”
弥鹤扭头看他,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盯着嘴巴,问道:“你和哪位姑娘有过这种经历?”
“我……”花欲渡结巴了。
弥鹤扬扬眉尖:“我不乱打听了。以后记得对你喜欢的姑娘主动一点、表达得更多一点就行了。不过,我说话不算数,你有你自己的想法和主意,我又算什么……”
花欲渡突然挡在她面前,心里想着,这可是你让我表达的。想归想,真要表达却只能支支吾吾指着说道:“今天晚上月亮不错。”
夜空清朗,弥鹤抬起头欣赏着“不错”的月色,回望时花欲渡已经扭头走出老远,步伐很快,但很碎,似乎在等着她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