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星穹下的露西》燎燃

10、白驹（一）

　　“国际时空管理所，邀请您加入第六实验室。”
　　“虽然普遍认为，您的这篇论文存在很多问题，但还是希望您能来进行关于人类自创论的探讨。”
　　“您是热爱科学与历史的人吧？我们拥有足够的设备，时空穿梭技术已经能够应用于较小质量体积的物质上了。”
　　楚玥站在办公室的桌前，看着面前坐在办公椅上的人的嘴一张一合，那些字句都是从他的嘴里出来的吗？就像是蛇在引诱亚当夏娃吃禁果一样，楚玥想。
　　“我会去的。”楚玥点点头。
　　无所谓，无所谓，伊甸园不如智慧诱人。

　　“楚玥，你不要去，你老老实实继续搞历史。”
　　“他们只知道技术，除了技术之外什么都不关心。”
　　“你想成为一个技术主义者吗？”
　　楚玥捂着耳朵躲在阁楼的书堆里，她的父亲楚鸿正敲着阁楼门，见没有回应，便站在门口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他妈的，怎么这次不出去考古了。”楚玥低声说。说完便在纸箱里翻找，拣出一对耳塞塞到耳朵里，而后随便拿了一本书看起来。
　　楚玥懒得和自己老爹解释那么多，估计楚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一点逻辑都没有，和他讲就是对牛弹琴，浪费时间。他变成这样估计也是时空穿梭技术的出现给激的吧。
　　楚玥家里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巨富，但也是比大部分人要有钱的。在土地资源紧张的时候她家里还能有一套带阁楼的两层小别墅就可见一斑了。但楚玥在家的时候，停留得最久的并非她的房间，而是存放着很多书的阁楼。
　　阁楼里说是堆着书也不为过，楚鸿有很多资料，经常用完了随手扔上来。有一扇小窗户，下午的阳光能够恰到好处地照射进来，安静而又温暖。两根柱子之间拉了一根长线，用小夹子夹着许多照片，有的已经发黄，有的还是崭新的；合照里有的是父亲与母亲，有的是父亲与楚玥，却没有楚玥和母亲的，因为母亲是难产而死的，她们没有过一起合照的机会。
　　楚鸿经常外出考古，离开的时间短则大半个月长则大半年。这段时间里，楚玥的时间便只和阁楼有关。
　　明明没有人在家，但还是会把阁楼锁上，一个人缩在阁楼里。阁楼里——尤其是午后的阁楼里，有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阳光，悬在绳子上的照片把阳光切割成块，成为支离破碎的流光幻影，让人分不清温暖的到底是阳光还是母亲数十年前凝结的目光；积尘泛黄的书卷里有来自数千年的泥土与种子的味道，也有指向未来的无垠星空。
　　她的生长的土壤是那间阁楼——父母予她骨血，灵魂却凝长于阁楼之中，她的所有爱都给予被记载的，与她一起行走了不知是二十年还是数百万年的东西。这个东西高度抽象化，不能说是历史、不能说是人类，不能说是科学，也不能说是哲学——而这个赋予她灵魂的东西，就是楚玥的神明。
　　她的记忆里没有将她高高抱起的父亲，也没有微笑着煮饭的母亲，但有那个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神明。
　　只有这个神明不可背叛。
　　在她的选择中，楚鸿可怜兮兮的自尊心在和她对神明的向往的对决中，毫无还手之力。在后来楚鸿愤怒地向楚玥抛出的书卷的时候，在那纷纷扬扬的如同蝴蝶一般飞落的纸张落在楚玥肩头的时候，楚玥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她抛却的只是小小的阁楼，第六实验室这间新阁楼要大得多。

　　以楚玥学业的优秀与干练的风格，要生存下来实在不难。她全心全意地扑在研究中。如果说其他研究员做研究是为了生存，楚玥生存是为了研究。
　　那是2460年，楚玥24岁。
　　“此次我们打算进行生命体的时空穿梭。主体将第一次成为人类。”
　　“但是，由于使用人类的危险性太高，我们使用基因编辑创造了一个女性胚胎。”
　　“这个胚胎会被复制，一共七个，被送往不同的时空。测试前往不同时代的可能性。”
　　“为了使这个孩子像其他孩子一样生长，我们不可能再通过录像来观测她，观测设备要运行数十年，巨大的能源储备装置是不可能不被察觉的。所以我们还需要一位志愿者来进行意识的连接。这项工作存在一定的风险，志愿者可能无法苏醒。但先前用其他动物做过实验，成功率很高。”
　　“除此之外，需要进行单独的冬眠，志愿者醒来的时候，可能是全新的世界。”
　　“实验胚胎尚未命名。”
　　这就是最早的企划。谁都不愿意去承担这样的风险，但楚玥不在乎，她忠于她那没有名字的神明，敢于奔赴破碎的时空去寻找它。
　　同时，作为一个观测者，需要稳定的情绪与绝对的理智。——这些楚玥都有，实验室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胚胎一旦送过去，胚胎所经历过的事情就全部成为已经发生过的历史，所以实际上现在就可以全部观测。但是考虑到您的大脑很难一下接受这么长时间的记忆，为您安排了冬眠，在冬眠期间，您会分期接受这些记忆。每接收一个胚胎的记忆，您就会被唤醒一次。明白了吗？”彼时的冬眠技术员还不是李默默，是另外一位早已被楚玥忘记了名字的女人。
　　楚玥微笑着点点头。
　　“啊，对了，胚胎还没有命名吧。”楚玥想起来了什么，“那么……我来为她取名吧，请您帮我递交一下申请——我想为她取名……”
　　“露西！”楚玥说，“对，露西！……我想把第一个人类的名字给她！”
　　“好，我会帮您申请的，”这位技术员说，她只是一位普通的技术员，对楚玥这样年轻的观测员充满了怜悯，微笑着答应了楚玥，“那就把这个名字给她——露西！”

　　楚玥躺在冬眠箱里的时候没有后悔也没有畏惧，连决意都没有，对楚玥来说，这只是又翻开了一本新的书而已，那么平凡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楚鸿也好、试图搭讪的男孩也好、谁都好——全部被楚玥落在了时光的长河中。
　　而楚玥已经去拥抱她的神明了，这个神明千秋万代，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