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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连心(上) ...

  •   新滩翻船,听天由命。各船便是看见了,只能是避让翻船,不能停船施救。便是水性最好的船工,也不敢贸然入水,也不能贸然入水。此处入水,是置己船安危于不顾,有违船规。

      新滩这里,有朝廷专门配备的搜救船只和搜救人员,称为救生船和救生人。也有金山寺僧众和当地仁义富户出资设立的救生会,若遇舟覆则飞浆救之。

      傅子风和杜栖霜落足船板之上,风亦台和风亦亭也同时落足杜栖霜身侧。两人本在屋中对弈,听得隔壁杜栖烛喊傅将军照顾好霜儿,两人已是联袂飞出。

      衣衫顷刻间便被暴雨湿透。

      暴雨打的人都喘不过气来,雨水已不是自上而下落下,被江风夹带着,回旋着,似乎来自四面八方,人的鼻子里,嘴里,眼睛里,耳朵里,都是满灌的雨水。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哗啦哗啦的暴雨声,震的人耳膜都疼。

      几名当值的侍卫追过来,支开了油布伞。风大,将铜柄的伞都要吹弯了。这些侍卫身负武功,力气大于常人,也要用双手上下握紧了伞柄,才不致伞被吹飞。

      总官是见惯这种暴风雨天气的,他见大人们又都“飞”出来立在船头,忙想出去陪侍,但是他在舵舱中想要推门出来,却是倍加艰难,推开门就险些被风吹倒,拽了门把手都站不住。

      一个工头过来拉住他,关了门:“这些大人都是习武之人,咱们可比不了,您还是别过去了,想来大人们也不会怪罪。”

      这一会儿的功夫,总官和工头已是衣衫尽透,滴答滴答地开始淌水了。舵舱内也进了不少水。

      总官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只是看着那些在暴风雨中屹立的挺直身影,由衷地羡慕,自己年轻时若是能勤加练武那该多好。

      江面上水浪滔天,暴雨连着江面,视线朦胧。

      杜栖霜依稀可见波涛汹涌中,有两艘红色的小舟上下起伏,每艘小舟上,都有一人操舟,水上漂着几个浮板,浮板由绳子系在小舟上。

      “你们别动,我去看看。”傅子风以内力传音,人已腾空而起,往水中落去。

      “我也去。”杜栖霜也想跃出,声音直接被暴雨淹没。

      听不见,但是动作看得到,“小爷稍待。”风亦台立刻伸手拉住了杜栖霜,传音道:“小爷水性虽好,内力不继,若在江水之中救人,恐体力不支。”

      风亦台说的对,水性好,不一定就能自水中救人,尤其是在这种狂风暴雨的滔天巨浪之中,对自身体能更是极大的考验。

      傅子风内力深厚,他落入水中,几个回游之后,就捞起了一名落水孩童,不远处的江中,一名光头僧人,也自水中抱起了一名孩童,并拽了一块浮板,借力浮在江面上。

      红色小船上的人奋力划桨,想要靠近僧人,但是巨浪翻滚,小船被巨浪颠簸,难以控制方向,船上的人费劲十分功夫,小船也难以前行一分,再一个巨浪拍来,小船瞬间倾覆。

      浮板浮浮沉沉的,僧人几次没入水中,但是他依旧用手臂坚定地托举着孩童,黝黑的手臂上青筋凸起。

      傅子风正待游过去,江水之中,又现出一个光头僧人,正是方才的操舟之人,他游到了僧人近前,两人合力举着孩童,茫然自顾,无处借力。

      江面风浪太大,若是闭气自水下游过去,反倒阻力更小,这就需要有极精湛的泳技。

      傅子风怀里的孩童已经昏迷,他轻拍孩子的背心,孩子毫无反应。

      傅子风心中焦急,他无法带着孩子潜入水中去救那两名僧人。

      “孩子扔给我。”一道黑色的身影,划破了暴风雨,凌空而至。风亦台探手弯腰,自两名僧人手中抱起了孩子,脚在浮板上轻点,又在另一块浮板上落足再点,人已借力折回官船。

      一艘小舟划到了傅子风身侧,“这位壮士,速速上船。”划舟之人,是一名金山寺的武僧,功力不弱,他用的是两只铁浆,声音洪亮,穿透了风雨。

      “先救他们。”傅子风轻喝。两名僧人用来借力的浮板此时已被浪冲走,两人明显体力不支,情况凶险。

      划舟的僧人也看到了那边的情形,那边是自己的师兄弟,可是这边,是救人的义士和孩童。他犹豫不决。

      “踩我。”一名驿卒不知何时,游到了傅子风身侧,对傅子风大喊道,然后咕咚没入水中。

      傅子风会意,一脚踩在水中的驿卒背上,暗提真气,猛一起身,跃出水面,在小舟的船头上落足借力,人也跃回官船之上。

      划舟的僧人用单桨捞起了水里的驿卒,再奋力划桨去救那边水中的两个僧人。

      船上的杜栖霜和风亦亭一人一个自傅子风和风亦台中接过孩子。两个孩子都在总角之龄,面色苍白,生死不知。

      江水中,朝廷的救生舟船刚刚赶来,救生驿卒手持抄网,呼喊传令,还有人在江中待救。

      傅子风和风亦台又跃回江中去继续协助救人。

      杜栖霜和风亦亭将两个孩子平放到船板上,一人负责一个,立时施救。几个侍卫半蹲着,努力撑着油布伞,挡在孩子头部上方,遮住暴雨,给孩子一个呼吸的空间。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杜栖霜按医书上的记载,半跪在孩子身边,按揉着孩子的胸口,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孩子忽然屈了一下身体,咳嗽着,吐出一大口江水,然后哇地一声哭了。

      “不怕,不怕。”杜栖霜抱起孩子,轻声安慰道。

      风雨中,孩子并听不见杜栖霜的声音,但是杜栖霜的怀抱却是温暖的,孩子用双手抱紧杜栖霜,哇哇大哭。

      “小爷,这个孩子怎么不醒?”负责抢救另一个孩童的风亦亭,声音颤抖着问。

      孩子软软地躺在那里,双唇紧闭,任风亦亭如何按压、推拿,都毫无声息。

      杜栖霜马上跪着挪到孩子的身侧,风亦亭顺手接过杜栖霜怀里的孩子,抱在自己怀中。

      杜栖霜将头贴在孩子胸前,在暴风雨声中,勉强能听到孩子微弱的心跳。他立刻抓起孩子的双腿,将孩子头朝下抗在肩上,踉跄着起身,在满是积水的船板上,尽可能快地往复奔跑着。

      船板湿滑,积水颇深。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湿透的长袍裹在腿上,靴子里也满是水,他每跑一步,都要用足力气。

      再一个转身时,杜栖霜一个踉跄,直接摔趴在积水中,他的手依旧是紧紧地握着孩子双腿,双肘结实地磕在坚硬的船板上。

      孩子的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磕在杜栖霜柔软宽阔的后背上。

      “醒了。”风亦亭惊喜道,他一手抱着杜栖霜刚救回来的孩子,人已滑跪到杜栖霜身侧。他把怀里的孩子放下,自杜栖霜背上抱过咳嗽不止的孩子,帮他顺气。

      “小哥哥。”地上的孩子去扶杜栖霜的头,杜栖霜全身都摔的痛,两个胳膊更是脱臼了似的疼,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小哥哥没事。”

      雨突然停了。跟关了闸门一样。

      杜栖霜跪坐在船板上,一手一个,紧紧抱着两个劫后余生的幼童,两个幼童也用小小的胳膊紧紧地抱着杜栖霜,江风依旧是吹的人透心凉,杜栖霜的心里却是暖暖的。

      船过新滩,水流平缓,再过十里,官船停靠在搜救码头休整。傅子风和风亦台坐了朝廷的搜救舟回到了官船上。

      这次翻船的,正是傅子风和杜栖霜曾打过招呼的那户商贾人家。

      坐船比陆路要省一半的时间,费用也能省上一半,商贾一念之差,却不想赔上了全家的性命。除了这两个孩子,商贾全家无人生还。

      州府要将孩子带走,送去州里的托孤所。并按律例,给了傅子风三两银子,自江中救一个活人一两,捞一个死者半两。

      傅子风将这三两银子,捐赠给了救生会。杜栖烛亦捐赠了三千两。

      杜栖霜的银票都给了傅子风,傅子风的银票虽然还在兜里,可是已都用飞鸽传书预支了出去,给边疆托孤所的孩子们买了粮油米面和入冬的衣服。

      杜栖霜原本对银子没什么概念,左手进右手出,从没个数目。这一回才知道,原来一条人命,只值一两纹银。

      傅子风苦笑道:“对于朝廷来说,这一两纹银,已是重赏了。”

      夕阳落在江面上,江面平静如镜,半江瑟瑟半江红。

      晚膳时,傅子风与杜栖霜同席,傅子风才注意到杜栖霜两只手上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

      杜栖霜这才想起来丝丝呼痛,他腿和膝盖也都磕伤了,胳膊肘也都是青紫青紫的,且磕破了皮。

      风亦台很心疼,拿了止痛的药膏想给杜栖霜涂抹,杜栖霜摆手说不用:“这样的小伤,以后无需打理。”

      这是救人时伤到的,杜栖霜觉得这次的疼痛,和被罚时的疼痛完全不一样,有一种特别的甜蜜。

      “以后若是我再犯了错,大哥不罚家法,罚我去救人,那就好了。”杜栖霜异想天开,眉目含笑。

      傅子风看着杜栖霜的笑容,有些看得呆了,杜栖霜微扬了唇角时,眼眸中仿若盛满星辰,深邃璀璨。

      ############

      傅子语迷迷糊糊醒了,看见一个俊逸的少年,眉目弯弯,唇红齿白,正歪着头看着他笑。

      “你好些了吗?小麒问。

      傅子语点点头,头还是有些晕,但是总体上神清气爽,再无恶心眩晕之感,且还觉得自己饥肠辘辘,饿了。

      “我的毒解了吗?”傅子语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王爷帮你解毒了。”小麒笑嘻嘻地道:“王爷还让我来看看,你是否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傅子语觉得没有了,他试着坐起来,也没有天旋地转之感了。真神奇,难道人解之后,连船也不晕了吗?

      人解……傅子语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这船上也没有地洞,他只好又缩回被褥之中了。

      “还不舒服吗?”小麒纳闷。

      “没有,没有,好多了。”傅子语道:“多谢兄台,不知兄台怎么称呼?何时来到船上?”

      “我叫杜栖麒,你叫我小麒就好了,我是恒哥的义弟。”

      三哥什么时候收了这样一个义弟,还带船上来了,难道自己昏迷了好几天了吗?傅子语有些疑惑不解。

      “小语好了吗?”杜栖凝自外间走进来。

      傅子语羞得直接拿被子把头捂上了。

      “王爷给小语哥哥的毒解的很彻底,小麒方才又帮他治了晕船,现在完全无碍了。”小麒伸手,把傅子语捂在头上的被子拿下来。

      “就是脸还有些红,心跳也加快,不知是不是解毒后的副作用。”小麒猜测。

      “谢谢小麒,你去看看恒儿吧。”杜栖凝轻挥挥手。

      “恒哥可以起来了吗?”小麒替杜栖恒高兴。

      杜栖凝淡淡一笑:“让他多跪一个时辰。”

      小麒……

      小麒告退出去了,傅子语还是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杜栖凝看着他小脸红扑扑的,五官清秀如画,怯怯懦懦的神情,便又想欺负他了。

      “小语不起来谢过杜大哥为你解毒吗?”杜栖凝弯腰,在小语耳边道:“为了给小语解毒,可是给杜大哥痛死了。”

      杜栖凝摸摸手腕上的伤,还是一抽一抽的疼。

      “谢谢杜大哥,委屈杜大哥了。”傅子语闭着眼睛,脸涨得通红,心想着,难怪自己只觉得舒泰,并没有觉得痛,原来是杜大哥痛了……

      傅子语对这些事情一知半解,却觉得让杜大哥痛太不应该了,该是自己痛的,杜大哥待自己真是太好了。

      于是,他依旧闭着眼睛,小小声却很坚定地道:“既然木已成舟,小语必不会辜负杜大哥。”

      杜栖凝……

      杜栖恒走到船头的甲板上,选了对着船头正中的位置,屈膝跪落。硬木的船板立时就硌得膝盖生疼。船要入天山了,江面上寒气逼人,船板也是沁凉。

      小麒蹑手蹑脚地走到杜栖恒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腾地一下,又化为一条小小的绵软的小麒麟,四只小爪在船板上跑过,如猫咪般,没有一丝声响。

      “恒哥,我来陪你哈。”小麒跑到杜栖恒身前,趴在了船板上,摇着小尾巴。

      “船板好凉啊,还这么硬。”小麒忙又站起来,抖抖毛:“恒哥辛苦了。”

      “跟我哥说什么了?”杜栖恒跪的笔直,一动不动,给小麒传音。

      “也没什么。”小麒很有些心虚:“大哥就是问问,我有没有教你什么法术,我们平时在一起都做些什么。”

      法术那肯定是教了不少,杜栖恒挑三拣四地,挑了几个他觉得能用的上的学了学。

      至于平时做什么,也就是捉了几个妖,再降了几个魔,然后四处快活快活。

      杜栖恒侧头看小麒,小麒眨巴着眼睛道:“去酒楼斗酒和去红/楼喝花酒的事情,我可没有说。

      杜栖恒心下稍安,小麒又接着道:“不过我们劫富济贫的事情,我告诉了大哥。”

      杜栖恒又侧头去看小麒,小麒有点儿磕巴:“那大哥问我,问我你学了法术去做了什么,我也不敢不答。”

      “然后呢?”杜栖恒蹙眉。

      “大哥就又问,咱们劫了哪些富,济了哪些贫?”

      杜栖恒瞪大眼睛看他。小麒更心虚了:“我就按恒哥你说的,我们两个喝酒没有银子嘛,那就是都很贫,所以就你劫富济我,我劫富济你嘛。”

      杜栖恒无语了,狮子狗的智商真是感人啊。

      “我哥说什么了?”杜栖恒放弃挣扎了。

      “也没说什么。”小麒小声嘟囔。

      “真的?”杜栖恒有些不信。

      “就是,就是让我来告诉恒哥,再多跪……一个时辰。”

      杜栖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连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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