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4、流言(下) ...
-
船到新滩,才知传言不虚。这处有一断山如箭,刺入江心,两侧江水分流,再过千余米后,再合拢为一江。过往的船只已自动排为一列,按序航行。
两山离的近,水下满布暗礁,黄沙随着江水盘旋,水势湍急,且水下形势变化莫测,方才还是立足地,转瞬变深渊。流沙、漩涡、暗礁,处处都是凶险,甚至有一船一滩之说。
杜栖霜站在船板上,往两岸看去。江案边的密林处,有一排排建在高大的木桩架上的驿所,旗帜招展。临江之处,又建有一排排用木架架起的高台,每个高台上站着一名驿兵,挥舞着令旗,指挥船队依序通行。
“请四公子和傅将军暂且回房吧。”总官对杜栖霜和傅子风拜礼。按规矩,船到新滩后,除了船工、舵工、锚工,船板上不能留人了。
傅子风点点头,与杜栖霜一起回房,两人尚未步上回廊,“啪嗒”,杜栖霜挺翘的鼻子上忽然落了一滴雨滴,然后,几乎是毫无征兆的,暴雨倾盆而下,江面上瞬间就灰茫茫一片。
傅子风跑慢了几步,后背就被雨水打透,杜栖霜倒是没淋到。杜栖霜先回房去喝茶,傅子风沐浴更衣。
随着铛铛铛的锣声响起,全船进入紧急戒备状态。
杜栖霜临窗而望,只有漫天的雨帘和白茫茫的江面。
香工戴着獠牙面具,披头散发地在船头用一种古老的曲调和不知名的语言祷祝祈福,魔怔了似的挥舞着手脚。苍凉的歌声被大雨阻断,几不可闻。
杜栖霜便只看得到船工那滑稽、夸张的舞蹈,以及张张合合的大嘴,在风雨中,有种特别的诡异。
室内的温度骤降。风亦亭燃了暖炉,为杜栖霜倒了一杯热茶,再奉上一个信封:“刚到的传书。王爷亲笔,请小爷亲启。”
杜栖霜哦了一声,透过露台望去,果真是有只信鸽,闭目缩头立在栏杆上,任凭风吹雨打。
“窗户打开,让鸽子进来避会雨吧。”杜栖霜一面拆信封,一面道。
风亦亭看看风向,若是此时开窗,大雨必会被吹进室内。但是小爷既然说了,那也只好照办。
风亦亭应了一声,便去开了窗锁,“碰”地一声,两扇窗扇立刻就被风吹了开去,一个巨大的浪花混着倾盆大雨灌进屋内,不仅风亦亭立时变成了落汤鸡,就是不远处正要看信的杜栖霜,也被迎面浇了一身的水,手里的信更是被水打的湿透了。
信鸽也被哐当吹开的窗户惊吓,顾不得狂风暴雨,扑棱着翅膀飞出去了,立刻不见了踪影。
风亦亭闭着眼睛,顶着风和雨,探身出去,抓住两扇被风吹得叮咣作响的窗户,带上,落锁,才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杜栖霜拎着手里的信,信纸被水浸湿,混了墨迹的水珠滴答滴答地往下落,信纸上墨痕一片,字迹都殷开了,一团团的。
“抱歉。”风亦亭道,又有些庆幸:“小爷能过目不忘,信毁了也无妨。”
“过目不忘也是先要过目。”杜栖霜叹气:“我这信刚刚展开。”
“一眼没看到吗?”
“没。”杜栖霜轻甩了甩信:“也不知大哥有没有吩咐什么紧要的事情。”
“属下愿意领罚。”风亦亭说的很没诚意,这可是小爷非要开窗户的,不过程序得走。
“不罪,先去更衣吧。”杜栖霜习惯性地道,然后把信放到烤炉上烤着,他也需要更衣了。
船晃得厉害,好像随时都要晃个底朝天似的。船工们以人力与大自然抗衡,拼尽全力。
室内燃了香,煮了茶,氤氲着香气,杜栖烛和几个丫鬟在打马吊牌。在船上的生活比杜栖烛想象的还要闷一些,不过坐船是自己的选的,再闷也不能说下船。
每日里,杜栖烛就和丫鬟们下棋,玩牌,逗弄小兔子,打发时间。
周妈带了一副叶子牌来,叶子牌是最近才在坊间兴起的牌具。
这几天杜栖霜跟着傅子风练武,周妈就教杜栖烛和几个丫鬟打叶子牌。因是新学会的,更觉得有趣,乐此不疲。
杜栖霜换好衣裳,风亦亭已经打扫好室内,煮了新茶。又把杜栖凝的信自烤炉上拿过来,奉给杜栖霜。
杜栖霜拿起来细看,勉强认出首尾十几个字来,也无非是例行训话,信正中的部分墨迹,都已随水化去,实在猜不出来,无奈只好放弃。
杜栖霜提笔,给大哥回信,只说是自己一不小心,弄翻了茶碗,又没瞧见,所以大哥寄来的信都被洇湿了,什么都看不清,若是有什么重要训示,还请大哥再说一遍。
风亦亭一边替杜栖霜磨墨,一边偷瞄信的内容,忍不住边看边笑。
杜栖霜懊恼道:“大哥肯定又要骂我做事不用心,连个信都收不好,你这还好意思笑。”
风亦亭放了墨,对杜栖霜深深一拜:“亭儿谢过小爷回护。”然后道:“王爷挺多是在信里责骂小爷几句,若是实话实说,亭儿可是要挨大板子的。”
笼星敲门进来,说是大小姐今日又输了牌,让杜栖霜过去玩几把换换手气。杜栖霜打牌的手气极差,不论什么牌,杜栖烛都能赢他。
“长姐又是想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我的痛苦之上了。”杜栖霜不想去。
“小爷不要这么小气,”笼星笑嘻嘻地劝:“就陪大小姐玩几局嘛。”只要杜栖霜被叫过去凑局,不仅是杜栖烛,就是这几个小丫鬟也都能赢不少钱,她们都愿意和杜栖霜玩。
傅子风正好过来,杜栖霜问傅子风要不要打马吊或是叶子牌。傅子风犹豫了一下,道:“你们玩钱吗?”
杜栖霜道:“只是几两银子的小彩头,不过手气若是不好,一次也能输不少银子的。”
“霜儿输了不少银子吧?”傅子风微微一笑。
杜栖霜眼睛一亮,道:“傅大哥帮我打几局就好,赢了归傅大哥,输了归我。”
傅子风笑道:“你尽管打,我帮你看看牌。”
杜栖霜让风亦台和风亦亭安心歇着,他要和傅子风去大杀四方。
杜栖烛见傅子风和杜栖霜一起来了,还有些意外:“前几次让傅大哥一起来玩,傅大哥都推脱了,今儿怎么有了兴致了?”
“我只是帮霜儿看看牌。”傅子风边答边对杜栖烛行礼。
“今儿牌桌之上,不论主仆,也没有姐弟,只论输赢,谁也不许耍赖。”杜栖烛一拍桌子:“不打够十八圈,哪个也不许下桌。”
傅子风第一次见杜栖烛这么英姿飒爽,瞧的直发呆。
“十八圈会不会太多了?要不打八圈吧。”杜栖霜还想去练武呢,他一边洗牌一边道:“有了傅大哥帮我看牌,我这手风没准就好了。”
“你手风好,我们也不差啊。必须打够十八圈。”杜栖烛再一拍桌子,笼月和笼香也都同意。
既然大家都这么坚定,那就开局吧。
杜栖烛和杜栖霜坐对家,笼月和笼香坐对家。傅子风帮杜栖霜看牌,周妈帮杜栖烛看牌。笼星在一旁端茶倒水递手巾,顺便帮笼香笼月看牌。
“这种叶子牌,以前傅大哥玩过吗?”杜栖烛问。
“听说过。”傅子风答。傅子风捏起一个“一万”,“这是天山特有的斑竹所刻。”
杜栖霜双手洗牌,他手指修长白皙,骨骼粗细均匀,翠绿的叶子牌在他指尖翻来翻去,煞是好看。
杜栖霜第一个码好了自己门前的牌。傅子风听着叶子牌相互磕碰发出的声响,忍不住赞道:“这一百零八颗叶子牌,边缘整齐光滑,大小划一,重量不差分毫,应是一等一的用剑高手所刻。”
傅子风说这话时,看了看周妈。周妈忽然想起来,她屋里炖了梨子羹,要回去看看。
杜栖烛允了,她觉得自己打牌的技艺就是不佳,那收拾杜栖霜还是绰绰有余的。
掷了大小,定了庄家,大家摸牌,杜栖霜顺手扔了一张牌出去,笼月、杜栖烛和笼香,走的走,吃的吃,碰的碰,一牌三家听。
杜栖烛喜笑颜开,笼香和笼月也高兴,只盼着杜栖霜再打出来一张,一炮胡三家。
杜栖霜摸了一张牌,不敢打了。
傅子风没说话,只是轻轻碰了杜栖霜的手臂一下,杜栖霜直接将手里的牌扔出去了。
没响。三个翘首以盼的女人都有点失望。
牌一圈圈抓下来,越打越快,杜栖霜打出来的牌就是那么巧地,都避开了三人要胡的牌,而且有张牌明明杜栖霜能吃,偏也不吃,抓了又收起来,再一圈,开门上听,再一圈,自摸胡牌。
“霜儿这手气果真好了。”杜栖烛有些不服气:“再来!”
杜栖霜第一次有扬眉吐气的感觉,牌洗的哗啦响。傅子风果真是打牌的高手,他暗中传音指导杜栖霜打牌,八圈下来,杜栖霜赢了七圈半。
杜栖霜喜笑颜开,这几日输的银子果真是都赢回来了。况且赢银子是小事,这扬眉吐气的感觉真好。
“今儿就玩到这吧。”杜栖霜抱着银子银票,准备走。
“不行。”杜栖烛不同意,赢了钱还想跑吗?不蒸馒头争口气,杜栖烛八圈一把没胡,这可忍不了。
“你们两个放心陪着,放手去打,输了我陪,赢了是你们的。”杜栖烛吩咐两个丫鬟。
笼月和笼香都要输哭了,听见小姐这个吩咐,立刻又来了斗志。
“阿姐,我累了,不如换亦台师兄或是亭儿过来陪你玩?”杜栖霜想溜。
“不行。今儿谁也不许溜,若想散局,除非船翻。”杜栖烛霸气地道。
船忽然猛烈一晃,巨大的浪花啪啪地拍在窗户上。室内桌椅都是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叶子牌哗啦啦散了一地。杜栖霜跟前小山似的银票和银子也稀里哗啦地掉了不少。
笼香笼月及时扶住了杜栖烛,傅子风左手扶住杜栖,右手扶住了差点摔出去的笼星。
“侧面有船翻了,侧面有翻船。”船外再次想起了邦邦地锣声和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声。
“臣去看看。”傅子风对杜栖烛躬身为礼。
“我也去。”杜栖霜起身,桌上的银票和银子也不要了。
“请傅大哥看好霜儿。”杜栖烛嘱咐。
“是。”傅子风答应着,已带着杜栖霜没了踪影。
杜栖烛有些担心,犹豫着对笼香和笼月道:“帮小爷把这些散落的银票和银子收起来吧,嗯,都收拢好,我先替他经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