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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一回 古鉴映何弦(2) ...


  •   山谷的春晨甚冷,映弦吹着凉风而行,不一会儿便后悔没穿那件狐裘。回想刚发生的一切,心里奇惧交织,却怎么也觅不见他人,便索性抛开杂念,向北赏看谷景。山径曲曲弯弯,藤蔓牵手攀臂,斑驳的草叶在石阶上青涩地写诗,只放纤细的虫族窥探心思。冲天碍日的松柏却是针黹的高手,一针一线地为谷母绣春衫。碧桃吐出花骨朵,鼓着粉腮,向响动的泉眼打情骂俏。各执各的和平静好。当她走出山谷、独向甿郊之际,仍忍不住频频回首,想要铭记这一段幽谷早春,那是旧章的终结,舞动新袖的起点。

      郊外连绵大片大片返青的麦田,沿田驻扎简陋的土屋,树枝惺忪地抽了芽,仍是萧疏之态。映弦顶着不断爬升的太阳赶路,晖光飘洒,身上寒意渐去,反走出了汗,口干舌亦燥。许久方见一个农妇正弯腰在西边田间劳作,便疾走过去,挥手招呼。那农妇穿着身老棉衣,粗皮粗手的,黧红的脸,眉眼朴实。一听映弦是来讨水的,应了一声,将映弦引入自个儿家中。

      一座小柴院,还未进门便听见狺狺狗吠。农妇喝道:“宝财,别叫。”宝财便听话地噤了声。迈进院,映目是几间灰瓦砖墙的旧屋,一条黄白杂毛大狗趴在地上,对着农妇可劲儿摇尾。两个扎羊角的男童闻声冲了出来,挤一起好奇地觑着映弦,像在打量一颗新鲜古怪的水果,嘻嘻的笑,最后双双被母亲赶了回去。

      映弦朝院里的一张木椅坐下,农妇打了碗冷水端来。她早已渴得嗓子冒光,也顾不得脏不脏,接过碗一阵痛饮,顿觉神清气爽、小命得救,连声道谢。农妇又问映弦往哪儿去,听到是西鉴后,闪亮着眼说自己男人今早正好去了城里帮工。让她就朝西一直走,“大概还有九十来里路,瞧你这身子骨,得走上好几个时辰了。”问清映弦孤身一人,便给她塞了几个白面饼子,叫她在路上饿了吃。映弦想要给钱,摸遍衣包也找不出一个铜板。农妇道:“就一口水、几个饼子罢了。收成好的话,也不缺这几个小钱。”映弦只得收下,心里颇是感动。

      离开农妇家,映弦仍向西行,又见了些耕牛拉犁、驱鸡赶鸭,农人们干活干累了就蹲在田埂聊天,扯开嗓子伊尔呦地唱歌。白桦在远方随风伴和,流云也仿佛驻足聆听,映弦却一句也不懂,心想:这样的日子会不会太无聊了呢。脚下不慎被石头一绊,却将农妇给的饼子掉在了地上,沾了几颗泥。她也懒得去捡,直接迈腿跨过。可走到后来却是饥肠辘辘,奄奄欲倒,还好及时遇到一座破败的茅庐,钻进去休息了半晌,等腿脚稍缓,便振作精神再向西鉴进发。

      .
      映弦到达西鉴城外的护城河边时,夕阳正向西缓坠。天空覆了一层洒蓝釉,天女甩出的云霞的巨绡,被落日的光芒髹成金黄色。雄伟的箭楼屹立前方,切断了映弦的视线。数了数,正面共有四十八扇箭窗,像是四十八只从不闭合的眼睛,冷漠地瞭远以及俯侦地面。过了悬索桥,从门洞进入瓮城,视野一宽,人影立时纷纭。蜿蜒的城墙不见首尾,城台巍然耸立三层城楼,被晚晖层层晕染,萧金肃白,恢弘苍凉犹如一位正在步入暮年的壮士。映弦甚为震动,呆看了好久才抬足而行。

      继续朝前走,经过香火旺盛的真武庙,望见几名守卫站在砖砌的券门前盘查出入者。映弦考虑了一番说辞便大步走向券门。一个披甲的守卫不知从何处迎了上来,笑着问道:“映弦姑娘,事情都办好啦?”映弦惊异地“啊”了一声,不知所谓,却听守卫又问:“昨夜姑娘不是奉二公主之命出城办事吗?一切都还顺利?”
      “哦,对,一切都办好了。我现在得马上回府复命。有劳你牵挂了。”
      “姑娘客气了!代卑职问公主好。”
      “好好,包在我身上。”咕噜一声,却是瘪了的肚皮在作怪。映弦便赧然说道:“对了,军爷,我很久没吃东西了,估计还没到公主府就得饿死。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呃?这个……”
      “我回府后一定双倍还你。不,三倍!”
      “……”

      拿好钱,映弦大摇大摆地进了城。前方一条石板大道,舒惬地躺在黄莹莹的天空下,歆享晚日之沐。远望一片彤雾朱云,走近了才知是红梅竞发。越向北喧哗越盛。通衢上有腆肚的员外、飘袂的书生,转入闾巷,又往来高髻绣裙的妇女、击鸟逐犬的小童。到了熙攘的街市,便见楼阁错落,一座座丹楹刻桷、碧瓦珠帘,檐宇交叠而远。丝竹响遏行云,宝骏雕車不时从眼前飞驰而过,拂起一阵脂粉香风。

      过得一阵,映弦已坐在西鉴城一座题为“留香居”的酒楼上大快朵颐了。她的座位恰在三楼临窗处,略一支颈就能览括整幅熙华市景。夕色正佳,晚霞在空中放射壮观的线条,商肆店铺浸着琥珀色的灯光,灿然而祥和。往返的行人将街道搓成了一条流动的玉带,远突锐兀之角。不愧是京城。缩回脖子,桌上摆着花菇鸭掌、翡翠虾仁、干烧冬笋、三丝春饼和一壶茉莉花茶。吃饱喝足再去找那什么公主吧!映弦心想。这地儿可真新鲜。便一边享受美食,一边饶有兴味地听大堂正前方的歌女卖唱。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朱红袄裙燕尾髻,瓜子脸上镶着两颗黑漆漆的宝瞳,睫毛蝉翅似的摩擦不停。手里捏着个红牙板,挺直了身子,撩开清莹的嗓子唱将起来。一个消瘦素净的中年人坐于身后,拉弓揉弦,悠漾的胡琴煮滤了她的歌声,将一阕凉曲娓娓送出:

      “长辞故土,客寝新都,流光如坠梦非初。怅昔欲搏虎。玉楼雄目勘长路,碧洲高士寻芳宿,草庐栎案乐灰蛛。奈遥寰葬骨。”

      映弦对唱词不甚了了,只觉少女音声委婉细永,字字润莹,句句悠荡,辗转时一波三折,唱尽微妙,好似秋漩载风,银丝牵叶,蝶入花丛上下翩飞。歌罢,掌声迭起,满座轰然叫好。少女澄眸驻水,落落大方地施礼,红花似的嘴唇绽出浅笑,听众便聒噪着要求她再唱一曲。不料西厢却蓦地传出一声呵斥:“今儿个天气这么好,你这丫头唱这样的破落曲子,真是败了爷的酒兴。看爷逮了你回家给你点教训。”

      映弦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锦袍长髯的男人,年纪不大,一把胡子倒是修得齐整鲜丽,身边围了三四个奴才,一脸淫迷地盯着卖唱少女。倏尔长髯男人已欺到少女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少女顿时惊呼。身后的中年人见状蹭的摔了二胡,双膝一跪抱住那人大腿,哀声道:“陆爷,饶了小丫头吧。这曲子是小的从别人那儿偶然听到,一时糊涂教给她的。她年纪这么小,懂什么啊。”陆爷鄙夷地一脚踢开中年人,强揽过少女,涎道:“小姑娘,谁教你唱的小曲?你嗓子不错,跟爷走,爷找宫里的大师傅专门教你,怎么样?”那少女吓得直发抖,脸色煞白,眼泪夺眶而坠。

      映弦招呼小二,悄声问道:“你知道这长胡子是谁么?”小二撇嘴道:“他啊,叫陆长庆,有个名号叫花髯少爷,是京城一霸。仗着宫里有人,平日在各楼子场子乱窜,不知糟蹋了多少姑娘,谁都不敢拿他。”

      “宫里有人?有什么人?”
      “姑娘不知道吗。韩公公是他舅舅。”
      “韩公公又是谁?”

      小二奇特看着她,像是在看天外飞仙:“韩公公,那可是皇上和宸妃娘娘身边的大红人。他的话,简直比朝里的大人们还来事儿。谁惹了韩公公,可没啥好下场。”映弦点点头,关切回望,见少女一脸恐慌,不禁想起自己刚苏醒时的心情。

      中年人委顿在地抱胸痛呼,食客或吃或撤,无一人敢上前相助。倒有两个小伙子热血上涌摆出了救人架势,却被旁边的老人家生生按住。陆长庆便肆无忌惮地伙同几个奴才对少女施以淫猥。

      映弦皱起眉头。我要不要搭救她。如果要,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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