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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回 古鉴映何弦(3) ...


  •   哧—— 少女肩头衣衫撕裂,露出一段嫩生生的藕臂,白得晃眼,又被陆长庆一抓,留下了鲜明的指印。她“啊”地尖叫,泪水崩流,陆长庆和几个奴才却大笑不已。映弦下意识地扫视现场,却见绝大多数食客都已急奔下楼,气得酒楼小二连连跺脚。留下来的少数人,也许是尚在犹豫是否见义勇为,也许是龌龊地想要观瞻一二,也许只是因为……佳肴还剩得太多。

      但是东厢有一个人不一样。那人离映弦不远,一身灰衣,体格俊伟,岿然不动,头戴黄旧斗笠,稍稍低下就难以看到他的整张面孔。此刻他却昂首盯着陆长庆,嘴唇紧抿,眉毛下皱,上眼皮扬起,眼周绷出了几道清晰的纹路,正是典型的想要攻击人的表情。映弦暗想,也许我激上一激,能做一个后援,否则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便迅速移至灰衣人桌前,凑到他耳边甩下一句:“想象一下那姑娘是你亲妹子,你会怎样?待会儿如果我也危险了,你得救我!”也不等他回应,转身就朝陆长庆走去,边走边喝:“死丫头,原来你在这儿!”

      大堂众人的目光齐汇于映弦。陆长庆扭头一瞧,登时两眼发直。映弦道:“陆爷,亏得有你,我总算找到这死丫头了。”一个奴才却大声问道:“你找她干什么?你又是谁?”
      “陆爷有所不知,这丫头是公主上个月从她爹手中买下来的。居然半个月前自个儿溜了,还这么大胆跑到这酒楼里来卖唱。看我不逮了她回去,好好教训她。”
      陆长庆冷哼道:“公主?你是公主的人?”
      “正是。陆爷,给公主一个面子,否则她怪罪下来,不好收拾。”
      陆长庆面露迟疑。虽对公主有所顾忌,可到嘴的肥羊就这么丢了,也太不甘心。斜眼打量映弦:“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去问城门的军爷。要不,你跟我直接去公主那儿问个明白?”

      卖唱少女倒也机灵,一把拉住映弦,抽抽噎噎:“姐姐,我知错了。让我回公主那儿去吧。她要打要罚,我再也不敢逃了。”映弦甩手就扇了那少女一耳光,恶狠狠道:“小贱蹄子,不好好呆着,偏偏跑到这地方来丢人现眼?”中年人这时也从地上挣扎而起,凑过来满面哀戚:“姑娘,小的这就送珠儿回去。就让她一辈子服侍公主,小的也认了。”映弦一瞪中年人,怒道:“你亲自卖了你女儿给公主,拿够了银子,还想偷偷把人给带走。哼,天下哪有这样的事?陆爷,你说对不对?”

      陆长庆已然糊涂,但毕竟色心不死,一只肥掌抚上映弦脸庞:“没有这样的事!姑娘,你真该好好管教这丫头。”映弦迅速侧脸躲开手掌,暗暗发抖,硬着头皮道:“陆爷,放尊重些。公主那里好说话。”陆长庆忽然大笑:“好好!我今儿就算给公主一个面子,便宜了这小蹄子。明天我亲自去公主那里赔罪,姑娘,你可得好好接待我。对了,你叫什么?”说罢色眯眯地舔了舔嘴唇。映弦强忍恶心,笑道:“陆爷,你就不必来了。公主最近身体抱恙,不想见客。”陆长庆哼道:“我如果想去,谁敢拦我?”映弦暗忖这人真是跋扈之极,却不知他到底有多大本事。冷冷说道:“是不是就算你杀了人,也没人敢杀你?”陆长庆哈哈一笑:“我也想知道,在这京城,谁敢杀我?”

      “我敢杀你!”一声冷喝突然从陆长庆身后传来。紧接着一道剑光驰过,花髯少爷首级砸地,颈脖处鲜血狂喷,无头尸身却还直直挺立。酒楼霎时炸开惊恐的尖叫。陆长庆带来的几个奴才全都吓傻了,抱着头夺门而逃。映弦却惊骇地看着眼前的灰衣人,心想这事不需要这么解决吧。灰衣人气定神闲,插剑入鞘,摸出块黑布,利索地包了陆长庆的人头,对映弦说道:“跟我来。”

      映弦稍作犹豫,终归相信这灰衣人,跟着他匆匆下楼、出门,一路疾走。夜色里七折八拐,不知走了多久,腿脚半麻,终于进入一条僻巷。灰衣人将映弦引至一座破庙。映弦瞪眼看清牌匾上写着“普若庵”三字,却只有孤零零一间屋子。跟随灰衣人进门,一股霉味涌来,到处乌七八糟,正中供释迦牟尼,布满了尘灰吊子,香案上也全是污泥。映弦喘口粗气,惊魂未定,却听灰衣人问道:“人头在此。你的钱呢?”

      映弦一愣:“啊?我并没有要你杀人啊。”
      “什么?我们不是约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吗?”
      映弦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是你写密信给我,要我诛此恶贼。”
      “我……怎么写密信给你了?”
      “你为公主办事,不是吗?”
      “呃……对。”
      “那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映弦更觉混乱,却又因丧失记忆不敢轻易否定,便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灰衣人道:“半个月前我接到密信,让我暗杀陆长庆。事成之后,就在今晚与一人交接。她付我一笔钱,我便可以离开京城了。我跟踪陆长庆好久,他这阵子去哪儿都跟着一帮家奴,今晚却只带了几个人,正是动手的良机。”
      “你认为跟你碰头的人是我?”
      “难道不是?”
      映弦摇头:“我认为不是。很可能是误会。找你杀人的另有其人。”
      杀手迟疑道:“可你刚才说你为公主办事,而且又是一个女人。”
      “是公主亲自找你的么?”
      “没有。雇主根本没有说明身份。我也不会问。”
      “那你凭什么判定是个公主?”

      杀手道:“我接到的密信,字迹娟秀,明显出自女人之手。信纸十分光亮,有淡淡的金辉,我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用纸。所以撕掉有字的部分,拿着没字的部分去了京城最大的纸庄。老板说这是佑州产的特供纸笺,专给皇宫里使用的。” 映弦心说此人倒是心思细密,哦了一声,又听他分析道:“如果是个男人,何必找个女人来写这封密信。而女人的话呢,倒是有很多宫女方便差遣。一般的宫女干嘛操这份心?显然这个人颇有权势,又住在宫中,出手也足够大方。所以,我猜应该不是什么娘娘就是什么公主了。”

      映弦微微点头:“所以当你听我说自己是公主的手下,而我刚才又嘱托你救我,所以你以为就是我?”
      “不错。”
      “那你说,假如我没出现,你会动手杀陆长庆吗?”
      “自然也会。”
      “看来我倒是多此一举了。”
      杀手沉默了一瞬,又道:“也不见得。如果你没挺身而出救那姑娘,我不会跟你说这些话。”
      映弦明白过来。一匹背叛红流的枫叶,遇到一朵抗拒白潮的梨花,便暗中互致慰问,哪怕只是刹那。

      普若庵外,晚风簌簌地吹,溜进庙,扯动杀手冷衫。他将斗笠取下,露出一张瘦削冷峻的面孔。三十来岁,风霜染鬓,眉心有深折的纹路,目光如电,照透尘霾。映弦静静端详,猜测他背后的故事,问道:“你是怎么成为一个杀手的?就是为了钱?”杀手苦笑:“我的家人都死在了陆长庆这样的恶霸手里。官府没有办法为我做主。”他笑得很凄凉,很孤独,像是破晓前最后一颗带着微光隐入穹幕的星辰。

      映弦凝重说道:“假如你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你现在却是为官家杀人。”杀手却摇了摇头:“我不在乎为谁杀人,但会在乎杀的是什么人。陆长庆之所以能逍遥到今天,就是因为宫里有人做他的靠山。现在有人想要他的狗命,不管是谁,都不算我的敌人。再说,她还要给我一大笔钱,帮我逃命。”映弦佩服地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话一出口即骂自己愚蠢。他这样的人怎会说出姓名。果然听他说道:“如果你高兴,就叫我吴明吧。口天吴,日月明。”

      奶奶的,大家都很喜欢“吴”这个姓!

      映弦又问:“你的雇主什么时候给你钱?”
      “今晚戌初一刻。应该快到了。”
      “我很想看看那是个什么人。”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世界上有很多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可是照你的判断,这个人的主子可能是一位公主。而我呢,恰恰也是公主的朋友,却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我这人好奇心太重……不搞清楚恐怕整个春天也没法睡着了。”

      杀手——哦,吴明,又笑了,诡谲得像是洞穴里倒挂的蝙蝠,指了指正前方的佛像:“那后面有地方。你躲在那儿可别弄出什么声音。等我们走以后再出来。”

      映弦便走到佛像后藏身,微微支颈,瞧见吴明无声无响站在门后等待。庙外天色已黑,淡渺星光漏进窗,寂淌于庙内,光子拢萃束束尘烟,锁住了本该流逝的时间。就在映弦几乎要失去耐心时,门外响起窸窣的脚步声。

      人来了。映弦心怦怦直跳。那人进得普若庵内,向四处张望。身形婀娜,果然是一个女子。待她走近,映弦借着星光瞧见了她的模样,不由呆住:她……她长得跟我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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