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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爱的动机(四) ...

  •   回到阁楼,我找出了所有角落里的过期香烟。疯狂地吮吸它们的烟雾。感到自己就像凋零的树叶,从深秋的树顶向下坠落,对着灰蒙蒙的天空笑起来。

      就这样吧,最后一次抽烟。抽个痛快。

      然后戒掉。

      因为很快就要回去面对柏衿。我不能让他闻到我身上风尘的气息。

      不禁又想起和柏衿在街边小摊喝可乐的那个夜晚。那晚的星星只有一颗,闪烁如同柏衿的瞳孔。
      后来柏衿的胳膊里,总是有小鸟依人的倪婧。每次想到这个场景都心里黯然。然后不得不使劲把它从脑海中抽掉。心里突然一片漆黑。仿佛冰激凌融化过后,破碎的蛋筒。

      这时音响的声音划破满屋的烟雾。电脑屏幕上,MSN里跳出祝盈盈的发来的消息。

      Vicky:汐,最近好吗?

      我坐回电脑面前。

      Anne:还不算坏。呵呵。

      Vicky:你知道吗?你哥,蒋贤志,吸毒被抓了。我正跟的就是这个案子。

      我按掉手里的烟头,敲击键盘回复过去。

      Anne:他跟我没关系。

      Vicky:汐,我只是跟你说一声。还有,你继母,方理华去世了。

      我一惊,刚放进嘴里的烟头掉落在了键盘上。我捡起来放进唇间,继续敲着键盘。

      Anne:哦。怎么死的?

      Vicky:中风。你哥染上毒瘾以后经常打她。家当败光了,房子也卖掉了。把你妈妈气得不轻。那天还看到她在街上卖烤地瓜……唉,怎么就去世了。

      Anne:盈盈,他不是我哥。那女人也不是我妈。

      那边沉默了一会,又有消息过来。

      Vicky:汐,什么时候回国?

      Anne:快了。记得想我。

      Vicky:那是当然。呵呵。

      Anne:睡的。晚安。

      Vicky:记得梦到我。晚安。

      其实已经预备失眠了。我匆匆关掉了MSN。那两个名字让我有些窒息。

      方姨居然死了。蒋贤志染上了毒瘾。上帝还算公平。他们现在比我还要惨。这样想的时候,我却感觉到自己皮肤里的毒汁开始将我的脏腑染得污黑。

      面无表情地继续抽着烟,心里一片平静。我看着烟头在脚底下一根一根地燃烧殆尽,留下寂寞的味道。

      方姨,蒋贤志,都是跟我的生命无关的人。但是沉淀的记忆却如同死鱼一样从时光浑浊的水面上浮起,散发糜烂的气息。

      那天是柏衿的二十岁生日。我用水钻镶了一只袋鼠准备送给他。一只灰色的满身发光的袋鼠。

      出门之前,我在卧室换一条蓝色连衣裙。就在我拉上拉链的瞬间,一双手捉住了我。我呼喊出声,却只看到继母从房门口一晃而过,冷漠的眼神。

      棉布的裙子撕裂成碎片,和□□一起破裂。病态的身板将我压得快要崩溃。那一刻,只有男性的□□宣泄而出的膻腥与恶臭。

      夏汐消失了。只剩下躯壳。那时我十八岁。

      我心里念着柏衿的名字,承受着屈辱的剧痛。滚烫的血从我的身体里面流出来,粘稠的腥味。逐渐冰凉。蒋贤志,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把我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心脏在绝望中跳动,像黑暗一样把我湮没。

      那天晚上,我从疼痛中清醒过来。身体上布满了大块的红紫色斑痕。零乱的床单还记录着被凌辱的女孩惊惶的呼吸。上面的暗红色鲜血永远印在我的记忆中。它让我成为一株幽凉的杀人植物。
      没有去柏衿的生日派对。半夜我烧掉了自己所有的连衣裙。

      后来也流过血,几乎是我自愿的。我得罪我的客人,有时候会遭毒打。但我不在乎。我的三个孩子,都没有出世过。有两个是我亲手去医院杀死的。还有一个被一个美国男人的脚踢死。

      那只银灰色袋鼠至今仍然躺在我的钱包里。水钻已经逐一剥落,只剩下灰色的不锈钢。

      那只袋鼠呵。原本要送给柏矜的袋鼠。

      终于抽完了最后的一支烟。我站起来,深吸一口气。烟圈还在眼前盘亘。有灰烬落在我手臂隐约的疤痕上面。

      手机铃声居然响起来,是庄沛生。我看看时间,凌晨两点。

      “还没睡?”他问。

      “怎么知道我没睡?”

      “不是没关手机吗?”

      “我的手机从来不关。”我按掉最后一根烟头。烟草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很快燃尽。

      “这样辐射会很大。”

      “想尝试得脑癌看看。”我漫不经心地笑。

      “不是得了脑癌就能忘掉一切。”他语气凝重,“我们得好好活。因为我们会死很久。”

      忽然觉得心底涌起一阵酸痛的温热。我们得好好活,因为我们会死很久。但对于我来说已经区别不大。

      我想起了庄沛生的雕塑,那只扭曲的蝴蝶。

      “这么晚打电话来不会只是要我关手机?”我问他。

      “送你回家以后,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轻笑,“你虽然拒绝我,但说不定心里正在后悔。女孩子脸皮都很薄。所以我先打电话过来问一下。如果后悔还来得及。”

      他的声音回到了初次相遇那一晚的不羁与蛊惑。但是他的玩笑里还带着淡淡的一丝期盼。

      我笑,“如果后悔,就要失去一个朋友了。所以不能后悔。”

      “对你来说,朋友好像比爱人珍贵?”

      我微怔。他还是把我看透了。对我来说朋友比爱人珍贵。因为我永远不会得到一个爱人。像我这种有毒的女人,永远不会。

      “小心翼翼地去维持一份感情,实在是很累人的事。就算我接受爱情,它也不会接受我。”我已经习惯用这个借口自欺欺人。

      “果然,听说信佛会让人对凡事变得消极。”

      “我不懂佛,只信签。”

      他没再说话。过了几秒,他轻声问,“你觉得申请MIT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我知道他是想问:你接受爱情的可能性有多少。我又想起佛签上的诗句,枷锁终生,最好无情。所以注定什么也不能留下。已经太累。

      我没有回答他。

      “不早了,睡吧。”我说。

      “还有——我明天会回丹麦处理一些事情。跟你告个别。”

      “一路顺风。”

      “谢谢……那么,晚安。早点休息。”

      “晚安。”

      我按了挂机。屋子里只剩下电脑屏幕诡异的蓝光。

      失眠了,我准备找部电影看看。不到一分钟,手机又响了。居然还是庄沛生。

      “还有事吗?”

      “怎么没有关手机?记得关掉再睡。”

      “嗯。谢谢你。我马上关。”

      “那……晚安。”他似乎欲言又止。

      “晚安。”

      我关掉手机,不禁失笑。第一次觉得男人也可以这样琐碎和细致。对他说谢谢,每次心里的感谢其实都超乎了语言的表达。不知道为什么,这男人温润的声音总让我想起柏衿。而且,他让人感动。

      音响里开始播放《情人》的片头音乐和旁白。忧伤明媚的法文。

      窗外下起了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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