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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爱的动机(三) ...

  •   周一的地铁站总是很嘈杂。身边的人流像浑浊的河水,没有方向。我从地铁车站走出地道,半路接到一个电话。

      号码没有名字。但我认识它,是庄沛生的。我按了接通。

      “你在哪里?”他问。

      “快到公寓了。”

      “正好,我在你的公寓楼底下。”

      “什么事?”

      “记得你答应过会帮我的忙。我等你。”他说完挂断了电话。

      我不禁一笑。自从宛绚出院以后,庄沛生的“扶贫”活动就没有间断过。他给我送来空调,台灯和电视机。每次都说借用地方暂时存放朋友的东西。到后来,他告诉我,“朋友都买了新的,那些放在你房子里的都送给你吧。他不会要了。我那儿放不下这些。你这里比较空,你先用着吧。”

      尽管他这样的确是不计回报的善良,但我无法消受。

      正好,找个机会把东西都还给他。

      我刚到公寓楼附近,就看到庄沛生的土星停在路口。

      他打开车门对我说,“带你去一个地方。有点事需要你帮忙。”

      我在他眼里看到了兴奋和神秘。

      他的车子把我们载到一座湖滨酒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们在酒店门口的喷泉旁边坐下来。

      “这朵天堂鸟怎么样?”他指了指喷泉中心的雕塑。

      那是一朵钢筋交叠而成的花,茎叶都闪着洁白的光。花瓣飘然,像一群洁白的舞者。从侧面看过去,交错的花瓣竟形成一只蝴蝶的形状。灰色的翅膀被束缚得微微扭曲,无力自拔。

      “很美……华丽,苍凉。尤其是那只蝴蝶。”我看着那朵盛放的天堂鸟和那只被束缚的蝴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讶异地转过头来,忍不住感叹:“你是第一个看到这只蝴蝶的人!看来我的心血没有白费。”
      “不过,盛放的天堂鸟和残翅的蝴蝶,差别有点大了。”

      “有人说过,天堂鸟比较适合我。”他笑。

      我想起那晚在“仓桥家”的天台,他给我看一小盆金丝蕨,我却说天堂鸟更适合他。

      原来他还记得。

      “这是我设计的第一个雕塑。”他望着它,“其实以前总是想着设计一些楼和桥梁之类的,从来不屑于设计这种小雕塑。”

      “但我觉得它看起来比帝国大厦还要盛大。”

      他定定地看着我,忽然扬起他的瘦金体嘴角,一副好像听到天方夜谭的表情。

      “居然会有人这么评价。”他不可置信地笑,“小雕塑和帝国大厦——大概只有毕加索和马蒂斯能够让它们看起来一样大小吧——帮它取个名字?”

      我看了看那朵怒放的天堂鸟。花瓣夸张而繁复,像一朵爆满着艳丽灿烂的烟火。其中被束缚的蝴蝶,尽管充满张力,却因为扭曲而减弱了生命力。蝶和花之间,已经生出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
      “让人想到四个字。暗夜无花。”我说。

      “的确……暗夜无花。”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但我一直觉得这只蝴蝶特别美……我叫它夏汐。”

      我微微一怔,“你在开玩笑。它比我美太多了。”

      庄沛生没有理会我的话,自顾自继续说,“设计它的时候,我打算把它送给心里的某个女人。原以为这女人永远都不会被我遇到……那个时候身边的女人很多,都是欢乐场里的玫瑰。我在酒吧和宴会上结识她们——名副其实的花花公子吧?”他说着发出一声轻笑,“这点你早就知道了,因为你向来敏感……我一度只用香槟和女人打法空白的时间。虽然大多数时候是轻松自在的,但是一直很厌倦这种生存状态。却又无力改变。”

      “一个人的天性是自己的。没有必要改变什么。”就像我自己,即便是活得那么狼狈,也从不敢奢望有任何的改变。

      “但是你已经改变了我……”他直视我的眼睛,这种毫不避讳的凝视让人无法遁形。

      那一瞬,我看到他目光里的柔情和期待。

      “曾经以为我应该遇到一个梦幻的性感的女人,然后结婚。遇到你以后,发现一切都变了。”庄沛生对我扬起他的瘦金体嘴角,“那只蝴蝶,它很像你。”

      某种炙热的情绪在他眼神里面沉寂地涌动。我听到自己心脏无规律的跳动。真是神奇。像我这种女人居然在听到男人的表白以后,还会有一丝无措感。而且这男人不是柏衿。

      忽然有一股酸涩涌上鼻腔。他的上帝让我遇到他。第一个对我表白的男人。讽刺啊。我只是寄生在墙角的苔藓。杀人植物。幽凉潮湿,带着毒汁疯长。对于我这种女人,不能爱上或是付出。否则会像我一样罪孽深重。

      我苦笑,“关于爱情,我所信仰的那一部分已经死了。死掉的东西还怎么复活?”

      他却猛然将我一把搂住,强有力的心跳震动着我的额头。

      这男人的体温带着某种寂寞的味道。我怔怔地被他的臂膀紧紧拥住,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几乎和他一样快。

      “你心里住着一个不属于你的男人。放掉他吧。”他用手指轻轻梳理我散乱的头发,“也放了你自己。”

      柔情的鼻音恍若来自柏衿。而他停留在我头上的手掌,那种距离和温度,让我几乎又有一种回到童年的错觉。

      “死掉的东西,能不能让我帮你复活?”他问得小心翼翼。

      我的整个身体开始在他怀里僵硬。死掉的东西要怎么复活。这世上不会有还魂丹。

      “要是五年前有男人跟我说这些话,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交给他。不管他是谁。”可惜我现在已经失去了虚荣的能力。

      “那我呢?”他挤出一丝笑容。直白的暧昧。

      冰凉的夜风让人窒息。我听到自己皮肤散发出毒汁的味道,还有蚀骨的寒冷。这样的男人,居然爱上我。一个有毒的女人。

      “我想,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说完这句话,拥着我的男人忽然微微一颤,随即又箍得更紧。他急促的呼吸和夜风一起柔和地拂过我的耳根。

      “算是拒绝吗?”他轻声问。

      我的眼前突然闪过柏矜的脸。那么清晰。闭上眼睛,看到柏衿静止的身影融入阴暗的背景,像一副褪色的油画。我闯不进去的世界。

      这个怀抱不是柏矜的。

      身边依然是庄沛生在风中轻轻飘散的气息。我没有回答他。

      他的怀抱固执而沉默。我们之间没有距离。我只是感到温暖和歉疚。

      良久,他放开我,眼里闪动着一抹晶莹的光。

      “真是打击。呵。”他笑着撇过头去,两手撑在身旁的栏杆上,“理工科学生出国留学,一般都会申请麻省理工。收到MIT的拒信,都能当宝贝一样地好好珍藏。因为MIT是理工科学生的梦……今天收到你的拒信,是我头一次被女人拒绝,说实话还真有点失落。”

      他说完,轻松地朝我扬起嘴角。这种若无其事的笑容,让我有一刻的酸痛。

      “做朋友会更好。”我说。很少在男人面前尴尬。即便面对这样的庄沛生。

      “没关系。我会继续申请,直到收到录取通知为止。”他回过头来凝视我,带着深意。“只是,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谢谢。”我一直想对他说这两个字。他似乎看透了我,所以一直提醒我“对自己好一点”。

      我的爱已经死了。而且我配不上任何男人。尤其是庄沛生这样对生活无比忠诚的男人。

      我望着那尊天堂鸟雕塑。那只蝴蝶。我是和它一样,不会得到救赎了。冰凉的液体从眼眶里面溢出,碾过干燥的脸颊。

      庄沛生伸手要帮我拭泪,被我推开了。“很少流眼泪,特别是在男人面前。但是在你面前哭过好几次。真他妈丢脸。”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送我回去吧,骑士庄?”
      他点点头。我看到了初次见面时他眼中的波光潋滟,但多了几分深刻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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