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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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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少曾轻狂
明德四年的仲夏日,绿萼端了盏甜汤,浮在上面的冰还没有化,丝丝凉意不断诱惑着她的理智,她急匆匆的向着大夫人屋里走去。这一日的午后闷热的要命,一丝风都没有,蝉儿一直在焦躁的叫着。
绿萼是大夫人陪嫁的家生子,大夫人嫁入这山庄里时,她已经在娘亲的肚子里七个月了。大夫人在这山庄里并不受宠,地位超然的二夫人占据了老爷全部的爱,心思玲珑的三夫人颇得老夫人喜欢,而大夫人挣了一辈子,终究还是得了两个十分能干的公子。这两个嫡子,从小便聪明伶俐,大公子柳伯权稳重儒雅,二公子柳中阳洒脱温润,只可惜这两位公子却不得老爷喜爱,从来都比不上二夫人所出的大小姐。
大夫人虚虚倚着一只半旧的蜀绣缎枕,眼角挂着泪,轻轻的抽泣着。听到帘子响动,急忙用帕子拭泪,又端坐好。
绿萼打了帘子低低的叫了声:“夫人,冰甜汤给您端来了,厨房说冰不多了,以后只能两日取一回了。”
“二公子还在前厅跪着?”大夫人用勺子翻了翻碗里的浮冰,又放下了勺子,用帕子轻轻的擦拭着指尖。
“回夫人,老爷并未准二公子起身,怕是还跪着。”绿萼低着头,小心地回答到。
“端着这甜汤,跟本夫人去趟前厅,红蕊,叫大公子也到前厅去。”大夫人闭上眼定了定神气,再睁开时满眼的坚强,她终究是关中董家的大小姐,为母则强,为了儿子也要争上一争。
柳中阳直直的跪在厅堂上,眼睛垂下看着地面上的花砖纹路,是二夫人最喜欢的兰花图案,心里暗暗嗤笑一声,又握紧了拳头。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笑呢?不过也是情之一字的俘虏而已。身上的丝织衫子早已经被汗水浸透,腿部已经麻木的失去了知觉,头脑中一直在嗡嗡作响,柳中阳的思绪一直胡乱飘着。
三月三的瘦西湖旁,游人如织,女孩儿们穿着极漂亮的衣裳,折一枝桃花握在手里,真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有人说了句俏皮话,一名着粉色衫子的女孩娇笑成一团。柳中阳坐在醉太白的三楼上,临窗看着游人的种种姿态,心里不由得觉得惬意起来。低头抿了口茶,又托着下巴看向窗外,仔细观察着这林林总总的人间百态。
桌面震了一下,柳中阳转头,一名少年大大咧咧的坐在了他的身旁。柳中阳一脸惊讶的看着他,少年咧嘴向他一笑道:“你不会介意的吧!”
少年目若寒星,一头乌发端端正正的挽成髻,插着的玉簪一看便不似凡品。身上穿着件青色暗云纹的衣袍,腰间荷包上的刺绣一看便知极好。
“公子请坐,要喝杯水酒么?”柳中阳出身大家,母亲又是关中大族嫡女,自小便养得君子翩翩,若是真心与人交好,自是让人如沐春风。
“自是要的,多谢啦!”少年毫不客气的接过柳中阳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有种故作豪迈的稚气可爱,柳中阳忍不住低下头轻轻笑出来。少年看到他翘起的嘴角,涨红了脸。重重的将杯子放在桌上,一转身,走了。柳中阳摇摇头,微笑着想到:“还真是孩子气。”
此刻,跪在前厅上的柳中阳唇角勾起,淡淡的微笑中有种幸福的情愫。与那人的第一次见面,还真是有趣。
“我儿!”一声带着些哀戚的呼唤将柳中阳从回忆中唤醒。柳中阳抬头,看见自己的母亲双眼含泪的看着他。勉强笑笑叫到:“母亲。”说完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柳含英,我自十五岁嫁与你,为你诞育两子,自问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柳家!你不爱我,我理解,可中阳是你亲生之子,你怎么忍心如此苛待他!”迷迷糊糊的醒来,就听到母亲低声的哀诉,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愤懑。
“妇道人家,你知道什么!江湖与朝廷就是官匪两道,他一考科举,你让江湖同道如何看我!我们残月山庄该如何立足?!”男人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传来。
“你只知道你的面子,你的云儿,你的山庄,罢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你便休了我,我带两个儿子离开便是。”柳大夫人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倦怠。
“娘”柳中阳突然出声,大夫人急忙奔到床前,握住他的手,哭着说到:“我儿醒了,我儿醒了。绿萼快端水过来。”
被大夫人扶着,喝了几口水。柳中阳握着母亲的手,缓缓说到:“母亲不要一时意气。父亲只是气急了而已,是儿子不孝,累得母亲挂心。”
“逆子!”柳含英气愤的一甩袖子便离开了。
“弟弟!”大公子柳伯权一掀门帘就叫到,听说自己的小弟醒了,出去谈商的他茶也顾不上喝一口就匆匆赶回了家。
“母亲”柳伯权立在大夫人身前,乖乖的叫了一声。
“伯权,你回来的刚好。母亲有些事情想与你们二人商量。”大夫人握着两个儿子的手,坐在柳中阳的床畔,还未开口泪水便顺着脸颊长流了下来。
“母亲莫哭”柳伯权伸手擦拭着母亲脸上的泪水,柳中阳握着母亲的手紧了紧。
“我儿”大夫人哀哀的叫了一声“母亲,想与你们父亲和离。”语气中带着坚定,柳大夫人一生从父从夫,如今想为自己,也想为两个儿子争一次。两个儿子如此优秀,却从不得柳含英重视,只能在家里收租跑腿,每当有重要事情时,柳含英都带着二夫人为他所生的女儿,甚至放下话来说,要为女儿招上门女婿,将家业都交给女儿打理。只因并非所爱之人所出,两个儿子从不曾得到过公平的对待,甚至时常被苛责,如今不过是想考个功名,都被罚在前厅跪了整整半日,直到儿子晕倒。
“母亲”柳伯权一撩前襟跪了下去“母亲心中所想,便是儿子拼了命都要完成,可如果和离的话,母亲的名声……”
“为娘的不怕名声受损,只求你们兄弟二人能有个好前程,如今我们母子三人困在这里,我不得宠爱,你们也难以施展抱负,终究是母亲耽误了你们。”柳大夫人说着,泪水又忍不住流下来。
“母亲!”柳中阳一骨碌滚下床,与柳伯权跪在一起:“是儿子不孝,不能让母亲展颜。”兄弟两人说着,便磕了头,泪水也流出来。
“我儿!”母子三人哭成一团,好似要把心里这么多年的苦一并发泄出来。
柳大夫人早有和离之想,当朝民风开放,夫妻之间感情不睦而和离的比比皆是,和离之后也可再嫁,也可与子女一同生活。她出嫁时,母亲为了让她在娘家地位稳固,特意陪了一大笔的嫁妆,婚后婆婆一直想将这笔钱和东西敲出来,奈何柳大夫人滑不留手,才不得太夫人的喜爱,而柳老爷一直心仪的青梅竹马的二夫人,曾是他的贴身丫鬟,两人感情甚笃,只是因为身份才不能娶来做正房,这么多年却一直地位超然,早已在她这正房夫人之上。曾经少女时对柳含英的一丝爱慕,早已在这么多年的冷遇中磨灭了。若不是为了两个儿子,大夫人早就与他和离了。即使性格温良,她也是董家的大小姐,自有自己的骄傲与气度。
哭声渐渐低了,大夫人坐端正了身子,为两个儿子擦干了泪水说到:“我陪嫁中有一处别业,在西京近郊,我与你父亲和离之后,我们母子三人可以去那里生活,中阳要考功名,住在那里再是合适不过。明日一早,我便向族中长老递交和离书,你们与我一同过去。”
柳家的宗祠立在后山上,常年无人居住,冷清空荡。此刻,常年紧闭的宗祠大门,打开了。
“柳董氏,你当真要和离?”柳家的叔太爷一脸严肃的问向跪在厅上的大夫人,与柳含英站在一旁的二夫人兴奋的紧紧握紧了拳头,这个女人一走,她自然会被扶正,也不枉她这么多年的经营谋划,到时候这柳家还不是她们母女的囊中之物。
“禀叔太爷,柳董氏愿意和离。”柳大夫人语气坚决,柳含英听到之后,心底却更多的是怅然,明明他一直希望柳董氏离开,能将最心爱的云儿扶正,可如今真到了这个时候,却有着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即使和离之后再与柳家无关,不受柳家庇护,不享柳家财物?”叔太爷又问到,柳含英忍不住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却被二夫人紧紧拉住了袖子,终究还是沉默了。
“柳董氏愿意。”柳大夫人一脸的漠然,心底有种带着解脱的快意。
叔太爷又转头看向跪在一旁的柳伯权、柳中阳兄弟两人问到:“你们也要与母亲一同离开?”
“禀叔太爷,侄孙愿意侍奉在母亲身旁,母亲孤弱,侄孙要庇护母亲。”柳伯权端端正正的叩了个响头。
“侄孙愿意与哥哥母亲一同离开。”柳中阳脸色苍白,并无多话。
“好,那柳董氏今日起与柳含英和离,柳伯权、柳中阳兄弟二人自此与柳家再无关联。”叔太爷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