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筝》非鱼非鱼

16、“我说算就算”

　　（1）

　　邹洛筝蹑手蹑脚地走进江家的小院，江佑珉不在，她呼出一口气，招呼小野过来。

　　摇椅上的江德荣戴着老花镜，正在翻古典诗词，他的语调懒懒的：“筝筝啊，进来坐吧。”

　　“德荣叔，我想养只猫。”

　　江德荣摘了老花镜，直起身。

　　他面带严肃，气质却始终儒雅，一身老式大褂穿在他身上显得正好有精气神，他看了看躲在邹洛筝身后的那只奶牛猫，缓缓摇头：“养猫可不轻松。”

　　“严格来讲也不算养吧，就是希望它每晚有个去处，像你家的小后院……”

　　邹洛筝抱起四处乱绕的小野，举到江德荣面前，几个月大的奶牛猫在空中扑腾，发出软软的喵喵叫，几只肉垫不安地上下滑着，眼睛睁得溜圆。

　　“这是流浪猫吧。”江德荣仔细地看看小野，又看了看星星眼的洛筝。

　　“嗯。”

　　“你给它买个猫圈。”

　　“那会影响它行动。”

　　“江佑珉猫毛过敏…”

　　“那您同意么？”

　　“我是无所谓…”

　　“您同意就成，江佑珉我会和他谈的。”邹洛筝环看四周，寻找不知何时已经跑走的小野。

　　“谈什么？”江佑珉从玄关熟练地拿出邹洛筝的棉拖让她换上。

　　邹洛筝的表情在几秒内从难以掩抑的欢欣变成心虚再变成坦然。

　　“江佑珉，我决定正式养小猫了。”

　　“哦，那你养啊。”

　　“以后就住你家了。”

　　“过来过来过来过来。你在说什么？你决定养猫？然后住我这？”

　　江佑珉每一句不可置信都伴随着邹洛筝的一下点头。

　　“你爸都同意了。”

　　江佑珉被置以灵魂一击，连平时大追三十米的劲此刻都卸了，看着沙发上兀自喝茶的男人，努力找回江家一员的尊严：“爸，您就同意了？我猫毛过敏。”

　　“反正你也就周末呆两天…”

　　“…”

　　……………………
　　南中附近的锦里街，徐菲和朱颖婧正在一家饰品店挑选耳饰。

　　“婧婧，你觉得是这个适合我，还是那个适合我？”

　　“徐菲。”朱颖婧突然呆在原地，反复把手机屏关了又开。

　　“怎么了。”徐菲凑近，嘴巴张得老大，“蒋繁宇……约你了？？？开学不是还拒绝了两次吗？”

　　朱颖婧有些羞涩地捂了捂脸庞：“我这个妆容可以吗？头发乱吗？”朱颖婧慌忙顺了下自己的头发，又找了个小镜子看了看自己今天的妆容。简单的打底，玫粉色口红，微卷的刘海还有眼角的亮片。

　　“不乱不乱，可以可以，这个口红补一下！”

　　朱颖婧打理好一切，照照镜子，很有气色，白净透亮。

　　蒋繁宇发信息示意二十分钟后锦溪广场见。

　　朱颖婧到时蒋繁宇正等在立式雕塑旁，他的身高很出挑，一眼能看见。

　　朱颖婧无数次来过锦溪广场，今天第一次觉得那个有些陈旧的立式雕塑颇有艺术气息。

　　“嗨，繁宇。你怎么突然……找我出来。”朱颖婧话语里藏着点不那么磊落的羞涩，走到前面却看见蒋繁宇打着石膏的右臂，“啊，你这手怎么了？”

　　“没什么。”蒋繁宇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大头截图，对着眼前浑身散发着馨香，双眸明亮，身边仿佛围满粉红色气泡的女孩问出，“你认识他吗？”

　　朱颖婧面带三分疑惑二分尴尬四分失落和一分好奇细细看了看。

　　截图的背景一片暗，不怎么清晰的像素屏幕里，一头黄发扎眼得处在c位，那个人横眉拧起，恶狠狠地盯着镜头，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朱颖婧迅速别开视线，摇了摇头。

　　蒋繁宇：“他是郭旭西的朋友。”

　　蒋繁宇，夏临许，朱颖婧三人自小相识，郭旭西也是他们的童年玩伴。

　　郭旭西最早认识朱颖婧，在朱颖婧往蒋繁宇和夏临许这对兄弟堆里扎的时候，郭旭西也跟着朱颖婧扎了进来，这样四个人才慢慢玩到一起。

　　“郭旭西考去江职后，家里人就不让我们来往了，现在……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蒋繁宇了然，收回手机。

　　朱颖婧浅浅一笑，撇过头注视着蒋繁宇：“你这次回来后还走吗？”

　　蒋繁宇远望空旷的广场。

　　“看我妈工作安排。”

　　朱颖婧笑得难得毫无防备，声音跳脱：“欸，你也十六七了，想留就自己拿主意。”

　　“这点你跟我大差不差。”

　　“哈哈，是啊。”朱颖婧靠在石台上舒了口气，“我们四人，就属我俩被管得最严。”

　　蒋繁宇的眸底布着一层思绪。

　　“我下个月有一个舞台剧表演，你要来看吗？”

　　“在哪里表演？”

　　“户丰市富春区，第一剧院。”

　　“恭喜，一步步走上大舞台了。”

　　“这次演出效果如果好，那才是慢慢走上大舞台了。”朱颖婧顿了顿，“那你到时候会来看吧？”

　　“会，我和夏临许都去。”

　　“你手现在的情况骑不了自行车，你以后是要改坐公交？”

　　“家里有车接。”

　　“这样。”朱颖婧不露情绪地垂了垂头。

　　蒋繁宇：“有点晚了，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没啊。”朱颖婧的内心微微雀动。

　　“那你快回家吃晚饭吧。”

　　“…嗯。那我给你打车。”

　　“不用。”

　　“已经打好啦～”

　　蒋繁宇叹息一声：“谢谢。”

　　蒋繁宇坐上车，两人隔着小小的窗口道别。

　　车窗缓缓升起，在还有几cm闭合时，朱颖婧突然将脸蛋凑近，灿烂十分的笑容映入灰蓝色的车窗：“欢迎回来，繁宇。”

　　（ 2）

　　蒋繁宇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回来后看多少遍都看不够的风景。

　　小镇的发展翻天覆地——高楼林立，道两旁是整齐排列的绿化带，很多记忆中老旧的街坊都已被灯绿花红的街店代替，一列红衣裤黄腰带的队伍从视线里快速闪过，蒋繁宇不露声色地笑了笑。

　　邹洛筝在回去的路上疯狂查询本年的各科竞赛时间。

　　全国物理竞赛的时间显示是今天。

　　邹洛筝退出页面，心事复杂地把头靠在路边的玻璃橱窗上。

　　“竞赛…还是全国…完蛋了……”她的头滋滋地滑过玻璃窗，像一摊烂泥支不起身。

　　手机突然来了消息，是她一小时前发在某软件上求助贴的首评。

　　沐雨：求助，害朋友受伤去不成竞赛怎么赔罪好？

　　脑上打个洞【首评】：具体什么竞赛？

　　沐雨：全国物理竞赛。

　　脑上打个洞：你现在还能活着发出这条信息就说明你和你朋友是铁交情。【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邹洛筝一路念着完蛋走回家。

　　“怎么就完蛋了，小女孩生活态度积极点。”江佑珉敲了一下她脑壳。

　　“你们男生平时都喜欢什么东西啊？”

　　“你要给我买礼物？”

　　“不是。”

　　“男性机密，无可奉告。”

　　“是，我要给你买礼物。”

　　“啊那可太多了，比如说打火机啊钱包啊剃须刀啊运动鞋啊鼠标啊棒球帽啊……”

　　棒球帽棒球帽邹洛筝心里默念两遍：“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哎呀不过你量力而行就好了，也不用送得太贵重，毕竟我们都那么熟了……诶诶？跑那么急当心摔了！”

　　国庆接下来的几天都稀疏平常。邹洛筝上午借了江佑珉的自行车在防洪堤练习，下午拿着作业本去蓝欧图书馆坐上几个小时。

　　蒋繁宇上午居家一对一听课，下午拿着题本去蓝鸥图书馆自修。

　　每次他进门总能感受到角落里暗暗升腾的炽烈目光。

　　蒋繁宇：“您好，你们这边旧书区在哪？”

　　工作人员：“我现在在忙，小弟弟等会啊。”

　　邹洛筝：“我知道，我带你去。”

　　蒋繁宇：“……行。”

　　………………
　　蒋繁宇：“你们这有多余凳子吗？”

　　工作人员：“没呢，你下次可以早点来。”

　　蒋繁宇：“好的。”

　　隔天………………

　　邹洛筝：“我给你占了位，你坐这吧。”

　　蒋繁宇：“谢谢。”

　　再隔天………………

　　邹洛筝：“你坐这。”

　　蒋繁宇：“…好的。”

　　再再隔天 …………………

　　门口新告示：禁止占座！

　　邹洛筝：“又不能坐地板又不能占座，专欺负老实人啊。”

　　蒋繁宇：“你是老实人吗？”

　　“我不是。”邹洛筝往他的方向斜看一眼，“蒋繁宇。”

　　“嗯？”

　　“上次夏临许口中说的是什么竞赛？”

　　“没什么竞赛。”

　　“物理竞赛？”

　　“明知故问？”

　　“哈哈，其实是我猜的。”

　　“其实我不信。”

　　邹洛筝收起笑容，沉默了半刻，认真道：

　　“谢谢你。”

　　“这句话你说过很多次了。”

　　“我知道，但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讲…很少会有人管我的事。”邹洛筝道，“我那天说让你别管我的事，是因为我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给别人带来麻烦。虽然……还是给你带来了…一个大麻烦…但我想说清这件事，最想说的还是谢谢你。”

　　邹洛筝破罐子破摔地把这些天的想法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一段话的语气折了又折，停下后漫长的空隙里就像在听候审落。

　　‘那孩子心性不坏，就是性格孤僻些。平日看着独来独往，其实内心是渴望关怀，渴望友谊的。’

　　邹洛筝抬头看蒋繁宇的反应，后者递给她一本课外书：

　　“帮我还书。我们扯平了。”

　　说罢走进了书店。

　　邹洛筝紧跟上去。

　　“这不能算。”

　　“我是全事件最大受害人，我说算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