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燎夜天》陌上灯影

35、筹码

　　“你们怎么又来了？堂主最近是真的没空。”彭掌柜显得有些不耐烦。
　　赏遥却不恼，将一张信笺递到彭掌柜手中，说道：“还要劳烦掌柜，把这封信转交给堂主。”
　　只见那信笺上写了两行似诗非诗的句子：
　　“天决地裂之火，黄泉倒转之城。借问青冥之事，遥叩黑土之门。”
　　彭掌柜满腹狐疑，却还是接过了信笺，说道：“等着吧。”

　　一盏茶过后，有童仆跑来与他低声耳语了几句，彭掌柜忽然就换了一副面孔，陪笑道：“原来是贵客啊！这边请，这边请！”

　　很快，从东山下来了两个霹雳堂的弟子，将赏遥一行人领进山门，真正进入了霹雳堂的领地。
　　山道两侧，屋宇依山而建，气势恢弘，风格却颇为质朴，没有华而不实的雕饰。
　　拾级而上，坐落于山顶的那栋建筑，便是霹雳堂的议事厅。

　　“赏遥姑娘，堂主吩咐，请您一个人在这里等她。其他客人，请先随我去厢房休息吧！”引路弟子说道。
　　“好。”赏遥点了点头。宁管家带人把黑木箱子安置在厅堂之中，随后就离开了。

　　夕阳斜照进山顶的议事厅，将檐柱的阴影拉得极长。
　　闲杂人等都已经散了，赏遥独自坐在一片昏沉的静谧里，凝望着那口黑木箱子出神。

　　“久等了。”
　　议事厅的门忽然开了，赏遥站起身，正与提灯走进来的谭响打了个照面。
　　她看上去有三十五六岁，长发盘在头顶，只用两股金钗固定，干净利落，毫无赘饰。嘴唇紧抿，眼神凌厉，细看五官其实与朱令仪有五分相似，气质却截然相反，让人很难联想到她们是母女。

　　谭响优雅落座，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朱令德的未婚妻是吧？说说看，找我什么事？他自己怎么不过来？”
　　“晚辈赏遥，墨门后人。”赏遥走到那口黑木箱子的旁边，淡淡道：“世子殿下已经来了。他……就在这里。”

　　谭响一愣。
　　赏遥默默撕开了木箱的封条，推开盖子。
　　里面的年轻男子抱膝而坐，眉目宛然，只是皮肤已经开始有些灰败了。

　　谭响起身，弯腰，低眸，凝望着箱子里的遗体，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跟他爹年轻的时候还挺像的。”

　　谭响背过身去，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眼眸中仿佛闪动着水光。

　　但等她再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那副冷淡干练的模样。
　　“我只道是遂州被围，你们前来求援，没想到世子就这么死了啊。”谭响漠然道，“但我谭响只是个生意人，无力挽救西平王府。赏遥姑娘还是请回吧。”
　　赏遥道：“谭堂主误会了。我正是来同你谈生意的，而我的筹码不在于西平王府，在于青衣古国。”
　　“哦？”谭响挑了挑眉。

　　“百余年前，因为事故频发，墨门早已封存了火药技术。
　　但二十年前，前代墨魁洛书怀从青衣古国返回人间后，却与谭家先辈联手创立了霹雳堂。想必火器的核心技术，与青衣古国不无关联。”
　　“呵，年纪挺轻，知道的倒不少。我记得，你是赏乾元和周明韫的女儿吧？”
　　赏遥点头：“正是。墨魁已逝，却给我父亲留下了通往青衣古国的路引，那就是……”
　　“青、冥、图。”谭响一字一顿道。

　　谭响年少时喜欢游历江湖、纵情山水，对墨门的往事则知之甚少。但她的母亲谭闻，却曾经是前代墨魁洛书怀的大师姐。
　　母亲临终前的那段时日，神志已算不得清醒，却反反复复念叨着洛书怀和青衣古国，那几乎已经变成了她的一种执念。

　　谭响一直都想完成母亲的执念，寻到青衣古国，只是前些年霹雳堂诸事繁杂，她实在脱不开身。
　　如今霹雳堂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青冥图的线索，竟也恰好送上门来了。

　　“那么，青冥图在哪儿？你的条件是什么？”谭响问道。
　　“在这儿。”赏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而我想要的，只是活下去。”
　　“我可以让你们藏在霹雳堂，保护你们的安全。”谭响道，“但我得先见到青冥图。”

　　赏遥从怀中取出一张帛画，在谭响眼前缓缓展开。只见那上面画着一幅神秘的图案，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异族文字。

　　“拿过来我看看。”谭响不禁有些激动，连忙接过那张帛画，可下一瞬间，她的脸色就僵住了，“怎么回事儿？”
　　赏遥微微一笑，说道：“堂主见谅。真的青冥图我藏在了安全的地方，这一张，只临摹了一半，算是给您的定金吧。”
　　“行吧。”谭响无奈地收起图卷，“倒是我低估你了。”

　　赏遥正色道：“谭堂主，眼下我们的危难，光靠躲是躲不过去的。
　　上山之前我刚收到斥候回报，董璋已经攻下了遂州城，却没有调头回去，反倒带着一万人马，直奔阆州而来。您的消息应该比我更灵通才是。”
　　“不错，他们是朝这个方向来了，但是行军路线从米仓道北上也很正常吧。不至于跟我们这家小小的爆竹铺子有什么瓜葛。”
　　谭响忽然望向赏遥，沉思了好一会儿，开口道：“倘若董璋将军非要你们的命，我恐怕也无能为力，只好把你们交出去了。”
　　赏遥也抬头望向她的眼睛，认真道：“董璋手下有一班江湖刺客，如果只是杀我，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觉得，他是冲着火器来的。”
　　谭响的脸色终于变了。

　　“可是，火器的研发，迄今为止还是一个秘密。难道——”她忽然顿住了。
　　“您也想到了吧，半个月前，遂州城东妆楼的那场大火。”赏遥缓缓道。
　　“那时董璋派出刺客追杀莫染，情急之下，我动用了那件火器的试验品，打死了那个刺客，但是混乱之中，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现在我有理由怀疑，他还活着，并且把火器的存在告诉了董璋。”

　　谭响仔细打量着赏遥，脸色阴晴不定。眼前的少女看上去跟她女儿年纪相仿，可心思之沉稳，行事之缜密，却远远超越了同龄人。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结盟抗敌，您有火器，而我有两千兵马。”赏遥道。
　　谭响陷入了沉思。
　　当今乱世，四分五裂，群雄割据。火器一旦面世，原本就是瞒不住的。
　　但谭响有自己的野心，她不甘心只做点小生意，也不愿霹雳堂变成一方豪强的附庸；她想成为斡旋在各方势力之间的军火女王，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只是，霹雳堂的成长毕竟还需要时间，火器研发前期投入甚大，去年才刚刚见到成果，她还没来得及建立起自己的私军。
　　之前，她选择西平王府做自己的靠山，岂料天命无常，手握丹书铁卷的功勋之家，竟也一夜之间沦为乱臣贼子。
　　如今局面，却是十分被动。
　　可是，单凭一个赏遥，又怎么能召来两千兵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