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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虎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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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谭响说道,“就算有朱令德的兵符,你也调不动那么多遂州军,更何况现在董璋已经拿下了遂州。”
赏遥道:“我说的不是遂州军,是裴家的虎豹营。他们原有两千人马,就藏在阆州附近的山区。如果配备上霹雳堂的火器,据山以守,董璋不敢轻举妄动。”
“可以结盟。”
谭响做出了决断,火器制作工艺复杂,成本昂贵,现成的存量不多,库房里有大批半成品等着加工,必须有人在前面先顶一阵子。
“但只是口头约定可不行,火器金贵,他们也得拿出足够的诚意。不如,就先把你那个小姐妹带回霹雳堂吧!”
赏遥听懂了,谭响为人谨慎,对虎豹营并不信任,因此她需要一个质子。
但毕竟裴莫染现在是裴廷信唯一的亲人了,要把她请过来,只能是赏遥亲自前往虎豹营商谈。
她们本就是血脉相连的表姐妹,惟愿能携手度过眼下的困境。
“外面天都黑了,赏姑娘,非得现在出发吗?”宁管家问道。
“等不起了。”赏遥道,她已经备好了马,“就这八名军士,陪我一起过去吧。斥候传回消息,虎豹营的驻地离东山不远,一个时辰应该能赶到。”
起先的一段路还是官道,能遇上三三两两赶着回家的村民。
越往山里走,四周越安静。
转过两个山坳,便再无旁人,唯有马蹄迅疾,夜风如水,草深虫鸣,树影婆娑。
稀薄的月光堪堪照亮来时的山径,但再往前走,就是密不透风的黑松林了。
“怎么回事儿?”宁管家问道。
“白天来探查时,他们就在这片林子前啊!”斥候答道,“难道是临时转移了?”
赏遥下马,借着月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一片树林的地面的确有安营扎寨的痕迹,还有不少马蹄印,只是痕迹太浅,看不太清楚了。
就在这时,黑松林的深处亮起了火把,响起了说话声。
“贵客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身穿便服,腰佩横刀,身形和气场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请问您是?”赏遥问道,除了裴莫染和裴廷信,她没有见过虎豹营的其他将士。
“赏遥小姐不记得我了?我叫梁颂,从前是裴府第二卫队的卫队长,承蒙将军看得起,现在是虎豹营的副将了。”
那男人笑道:“之前我们就在这块地扎的营,但是担心董璋的探子摸过来,就迁到林子深处去了,那边隐蔽,过夜安全。咱们走吧!”
赏遥虽然去过裴府很多次,但还真没留意过卫兵们的长相。
不过听他的言谈,似乎对裴莫染挺熟悉的,赏遥也就逐渐放下了戒心。
扎营的地方其实离山道并不算太远,但确实隐蔽。
他们在松林里上上下下,绕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见了星星点点的篝火和连片的营帐,接着,飘来一阵炙烤的肉香,令人食指大动。
赏遥和军士们奔波劳碌了一整天,还没正经吃上一口饭,这会儿是真饿了。
虎豹营的将士们也很是热情,拉着他们席地而坐,开怀畅饮,大口吃肉。
梁颂还吩咐手下,抬出来一只刚猎来的野鹿,给大伙儿加餐。
“赏遥小姐,您不吃点?”梁颂问道。
“梁副将见谅,我还是想先见到裴将军他们,商议正事。”
“行,那您这边请。”梁颂带着她朝远处的中军帐走去。
中军帐里亮着灯,隐约能看见两个人影,正在低声交谈。
“廷信叔叔,莫染妹妹,别来无恙啊。”赏遥问道,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可军帐里的人影却不是他们,而是两个陌生的军士。
“你们是……?”
那两名军士彼此对视一眼,却没人理会赏遥,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梁颂随后走了进来,遮住了背后的火光,在地面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赏遥心里一跳,忽然感觉到一丝恶寒。
“梁副将,请您据实相告,裴将军他们去哪儿了?”赏遥问道。
“唉!”梁颂重重地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其实,前些天我们遭遇了南平军的突袭,裴将军和裴小姐,都不幸战死了!”
“你说……什么?”
听闻这个噩耗,赏遥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她扶着桌角,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缓缓开口:“那……他们的遗体,如今安置何处?”
“前有南平,后有董璋,只得委屈他们,先栖身在这松林里了。中军帐的后边,便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梁颂掀起另一侧的帘子,朝夜色中望去,“赏遥小姐,千万要节哀顺变,朝前看啊。明天一早,咱们就启程去霹雳堂吧。”
赏遥独自留在空荡荡的中军帐里,怔怔出神。
远处,月光之下,松林之间,兀立着两座新垒的坟茔。
坟前的香烛还未燃尽,白蝴蝶般的纸钱撒了一地,分外凄凉。
这是她第几次直面离别了?
五年前,父亲启程寻找青衣国,自此下落不明,再也没有回来过。
两天前,曾经同她散步赏梅的丈夫,已化作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蜷曲在漆黑的木箱子里,渐渐枯败腐烂。
曾经同她拥炉看雪的姐妹,而今家破人亡,埋骨他乡,或许已成孤魂野鬼。
这一切人祸酷烈得几乎像是天灾,山崩地裂,摧枯拉朽,无情地碾碎了她仅存的一线希望。
她似乎应该痛哭一场,可心底却是茫然一片,最终只能缄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油灯忽然灭了,中军帐里陷入一片黑暗。
赏遥终于回过神来,起身想把油灯重新点亮,却不小心踢到了墙角堆着的东西,叮铃哐啷一阵响动。
“怎么回事?”一名士兵闻声闯了进来。
“没什么,只是灯油用完了。请问能帮忙续上吗?”赏遥道。
那士兵点亮灯,四下打量了一番,见帐篷里没什么异常,又转身出去了。
但他进来得太快了,简直像是一直在外面守着。听脚步声,此刻也没有走远。
总觉得……像是在监视着她。
方才她在黑暗中踢到的是什么东西?
帐篷的墙角用粗布盖着一堆杂物,乍看上去没什么异常,但听刚才黑暗里的声音,似乎是兵戈铁器之类的。
赏遥迟疑片刻,还是凑了过去,轻手轻脚地掀开了粗布。
那里放着的不过是两副盔甲,两张弓,一杆长枪,一把短剑。
长枪应该就是裴廷信的武器,而那短剑虽然已经用红布缠了起来,但还是能看得出,剑身上布满了细小的裂痕——那是裴莫染的剑。
其实这些东西出现在中军帐里一点儿都不出奇,可是——
可是梁颂说他们是遭遇敌袭时战死的,为什么他们的武器都还好端端地放在这里?
是梁颂在说谎?
他到底,想掩盖什么?
“唉哟!”
“又怎么了?”士兵听见赏遥的惊呼,颇不耐烦,“咦?人……”
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他身子一晃,就这么倒了下去。
赏遥身无武艺,自妆楼遇刺之后,想了许多防身自救的办法,迷药就是其中的一种,竟然真的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借着月光,赏遥拼尽全力,朝着中军帐后边的那两座坟茔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