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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霹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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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决地裂之火,黄泉倒转之城。”
父亲失踪之前留下的这两句谜语,长久地萦绕在赏遥心头,几乎盘踞成了一个死结。
她翻遍了墨门天书阁的古籍,都没有找到这两句话的出处,但总算是有一些零星的记载,她直觉可能与此有关。
那都已经是一两百年前的旧图档了。
当时还是和平盛世……天下一统,百姓安居,达官显贵们也想把此身荣华长久地绵延下去,因此,兴起了一股求仙问道盼长生的风潮。
那时候的墨门,风头正盛,承接了许多道观的建设。
其中,不少实力雄厚的大宗门,除了修建常规的殿宇,往往还会配备一处专门的炼丹场。
只是,百年以来,从没有人得到过长生方,也从没有人炼成过不死药。但是,他们无意中炼出了另一种东西……
在墨门的卷宗里,记载过几起离奇的灾异,先是炼丹炉中爆发出天雷般的巨响,炉鼎迸裂、屋宇崩塌,继而燃起熊熊烈火……
灾异发生之后,当时的墨师谭音前去重建屋宇,也顺便勘察了现场。
那灾异似乎是由炼丹原料中硝石、硫磺和木炭相互混合而引起的……那种东西,后来被炼丹的方士们称为“火药”。
其实赏遥也不能确定,那句谶语中的“天决地裂之火”,指的究竟是不是火药。但火药的确蕴含着毁天灭地的神鬼之力……
墨门一度想在火药炼制方面有所突破,可非但没有成功,还引发了一场惨痛的意外。
包括谭音在内的数十名弟子,都葬身于火药引发的爆炸之中……从此,墨门的古籍里,就再也没出现过火药相关的记载了。
在那之后,突如其来的兵变打破了太平盛世的幻影,战火连天、道观塌毁、方士隐遁、墨门离散……
所有人都在乱世之中挣扎求存,似乎没有人还记得火药这个东西,直到——霹雳堂的崛起。
二十年前,霹雳堂刚刚建立的时候,只是山坳里的一处三进宅院,但如今扩建的工事已经遍布了整个东山。宅院与工坊依山就势,隔着宽阔的嘉陵江,与阆州城遥遥相望。
霹雳堂明面上的生意,是贩卖爆竹。
自古以来,年节之时,用火烧竹,毕剥发声,以驱除山鬼瘟神,谓之“爆竹”。
但霹雳堂所造的“爆竹”,却是以多层纸密卷火药,接以引线,燃之使爆炸发声——
轰然一响,万山齐应,如闻霹雳。
这种全新的“爆竹”一经问世,就受到了富贵人家的追捧。
霹雳堂的生意越做越大,去年已经盘下了嘉陵江畔的东山码头,并且配备了两艘专属的商船。
离码头不远的山麓,有一个小小的场镇,名为“烟霞”。
烟霞镇不到百米的石板路上,聚集了几家酒楼客栈,接待来往的商旅。
当然,其中最阔气的店面,还是“谭记爆竹铺”。
这里不只是一个卖爆竹的商铺,更是霹雳堂的隐形门户。所有想上山见堂主的宾客,都要先在掌柜这里记名挂号,等待通传。
追兵在后,为了掩人耳目,从遂州带来的三十精锐不能光明正大地现身。
赏遥派了五名亲兵进山查探裴家虎豹营的行踪,五名亲兵悄悄潜入阆州城策应。其余军士分散安置在沿途的村庄、码头,只挑了八个人扮作镖队,押着两口的黑木箱子,进了烟霞镇。
她和宁管家两人也换了商人打扮,走进了谭记爆竹铺。
那掌柜是个笑眯眯的中年人,满脸的和气生财,听别人都称呼他为彭掌柜。
可宁管家一见他,就蹙起了眉,低声道:“奇怪……”
“怎么了?”赏遥问。
“之前我也来过好几次,却从未见过这个彭掌柜。原来管爆竹铺的是一位姓孙的老掌柜,他从爆竹铺子开起来的时候就在了,怎么会突然换人呢?”
“这位老板,瞧着面生啊。头一回来我们谭记爆竹铺?” 前面的一单生意已经谈完了,彭掌柜笑眯眯地瞧着赏遥,招呼道:
“小店专营爆竹生意,若是买些散货,您就在铺子里随便挑。
若是大宗生意,需得预定,蜀地之内,尽可送货上门。”
赏遥从袖袋中取出一只臂钏,摆到柜台上,说道:“我这里有个大消息,想见谭堂主面谈,烦请掌柜尽快通禀。”
那臂钏是朱令仪从前常戴的首饰,霹雳堂的人应该认得出来。
彭掌柜却敛了笑容,淡淡道:“不好意思,堂主最近不见客。”
“可我们……”宁管家见爆竹铺里已无外人,索性禀明身份,“这位姑娘是西平郡王府的少夫人,我是管家宁远桥,从前也常陪着令仪小姐回霹雳堂的。若是堂主不得空,能否跟令仪小姐通报一声呢?她一定会见我们的。”
“什么西平郡王?没听说过。”彭掌柜的态度更冷,“堂主说了,谁来都不见。”
吃了个闭门羹,赏遥只好先离开了爆竹铺,把镖队和箱子安置在旁边的客栈里。
她在爆竹铺对面找了个清静的茶馆,与宁管家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赏遥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因为朱令仪一直表现得跟朱令德很亲近,让她产生了一种霹雳堂也是“自己人”的错觉,以为理所当然地能够得到帮助。
可实际上,朱令仪的亲生母亲,霹雳堂的堂主谭响,与西平王府的关系非常微妙。
朱令德偶尔提及她,都是尊称一声“谭堂主”,颇为见外。
从前赏遥无疑窥探那些恩怨纠缠的前尘往事,但眼下这局面,只有更了解谭响,才有可能找到突破口。
“宁管家,你觉得谭堂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赏遥问道。
“她……”宁管家想了想,“她那时候,天真烂漫,爱憎分明,率性妄为,就像现在的令仪小姐。”
他回忆往事的时候,神色近乎温柔,然后又渐渐黯淡了下去。
“十八年了……
那时王爷还只是河中节度使,有次被仇家追杀,不幸落单,正巧被游历江湖的谭堂主所救。
他们……彼此情投意合,一起游山玩水,当时我一直以为她会嫁给王爷,长相厮守。但忽然有一天,她留书出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直到五年前,令仪小姐出现在西平王府的门口……”
赏遥想了想,轻声问道:“十八年前……世子殿下那时候已经六岁了吧?”
宁管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答道:“是啊。说到底,也是一段孽缘……”
宁管家的叙述中多有避讳,省去了许多细节。不过并不难猜,郡王妃是那种最典范的贤妻良母,丈夫若要纳妾,她想必不会阻拦。
这段孽缘的起因,多半起源于西平郡王对谭响隐瞒了自己的家室;而谭响发现之后,斩断情缘,愤而出走。
只是,有一件事赏遥没有想明白。
谭响未婚生女,饱受非议,却决绝地斩断了与西平郡王的一切联系,或许是有三分怨怼、七分傲气在吧。这么多年独自将女儿养拉扯大,按理说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候。
五年前,她是出于什么理由,要把女儿送回西平王府?
赏遥推开窗户,想吹吹冷风,让头脑更清醒一些,却忽然注意到了谭记爆竹铺的金漆匾额上的那行落款——乾德三年。
那是蜀主王衍曾经定下的年号,算起来,正是五年以前。
“宁管家,霹雳堂的产业,是不是五年前突然红火起来的?”赏遥问道。
“那是当然的。”宁管家略一迟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王府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令仪小姐,尤其是王爷,觉得这些年多有亏欠,更是加倍地补偿和宠爱她,赏赐了数不尽的金银珠宝。
从那之后,霹雳堂的生意就扶摇直上了。所以……曾经也很有一些闲言碎语。”
赏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刚刚又跟茶铺老板打听了一些旧事,霹雳堂的前任堂主,也就是谭响的母亲谭闻,正是五年前去世的。
年少时谭响可以爱恨随心,潇洒自由;但母亲离世之后,她就不得不挑起霹雳堂的这副担子。
生意周转,工程扩建,火器研发,每一项都需要钱。
更何况,蜀主昏庸,在民间横征暴敛,谭响迫切地需要为霹雳堂找一座靠山。
而此时的朱友谦,位极人臣,富贵无匹,还顾念旧情,正是她最理想的“靠山”。
因此,她最终舍弃了年轻时那些无谓的爱恨和傲气,选择了真切可靠的利益。
那么,处处以利益为先的谭响,会如此坚决地将赏遥一行拒之门外,理由只有一个——
恐怕,西平王府被抄家灭族的消息已经先一步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当靠山变成了危机,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如果想得到她的帮助,除非,赏遥能拿出足够分量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