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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宣浥城盛世无饥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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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浥城内城果然是王城气象,太子印象里自己似乎没来过几次人界,所到之处最多也就是开天涯那样的小镇,小镇当然有小镇的好,王城自然也有王城的熙攘繁荣。
太子沿着主道往城里面走,一路上见沿街商铺,十间倒有六七间是和香料相关的生意,连主路上铺的垫路沙,细看都是未明的香料渣滓。
身后叮叮当当又是一阵响动,不少路人都停下了脚步,站在路边看主路上一列刚抵达的骆驼队,几十名穿异族衣裳的大胡子商人押解着满满的香料往城内走。
一个老汉挑着担子避之不及,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担子里的谷子散出来,掺进垫路沙里,又被旁人踩踏了几脚,两者混在一起,难以分离。
老汉叹口气,也不去捡那些掉落的谷子,仰头似是沉迷的看着骆驼队,眼里都是心驰神往的光。
太子蹲下身,把老汉搀扶起来,老汉初始还不大愿意起来,太子不耐烦了,拎着他衣领把人扽起来。
老汉无语,歪着脑袋瞪了太子一眼,嫌弃道:“我坐着看完骆驼队岂不是更省力,非拉我起来干什么?”
太子也是无语,指着地上的谷子问他:“粒粒皆辛苦,你怎么不捡?是眼神不好分不清?那我帮你分拣分拣?”
老汉拍拍身上的土,问太子:“你不是我们宣浥城的人吧?”
太子挑眉:“看来眼神不仅没毛病,还很犀利。”
老汉满不在乎的一笑:“那是,我们宣浥城,这两把谷子能值个什么?捡它,还不够我弯腰累的功夫。”
人界居然这么富庶了?
身为承天太子,实在与有荣焉。
他看老汉也没什么事,就不再管了,依旧按照原计划,拿着地图,一路走城内最大的汤泉馆。
这馆修得雕栏玉砌、飞阁流丹,虽然不及承天巍峨,但自有一番人间烟火热闹的华丽。
跑堂小二见多识广,单看客人这双华丽丽的袜子,便态度热忱的将人迎了进去。
太子存了衣衫鞋袜,将寄存衣物的吊牌用一根蛇皮绳绑在发髻上,腰间围着一块洁白的大布帕往池子里走。
大厅居中树木花草环绕,一个巨大的汤池热气袅袅。
跑堂小二拦住太子想要揭开布帕的手,猛一抬头,看见这客人肩背至腰腹满满的狰狞瘢痕,吓得立刻抖了抖,更加小心的解说着,为了众客人身体康健着想,泡大汤池之前,各位还得要各自先行去小池子清洗一番才行。
见客人愣着没动,小二又借机推销道:“要是嫌麻烦,阁下也可以雇个搓澡工,保证搓得您皮净血清,脱胎换骨宛如新生!”
就十文钱而已,太子不差钱,大不了抠袜子。
小二见客人点头,赶紧将人引到一处屏风隔起来的竹榻处,让客人趴下稍后,随后立马又变了一副眉眼,横眉冷对的低喊,那个新来的二五眼又跑哪里偷懒躲闲去了?赶紧招呼进来干活,今天不搓满五十个,就扣他工资!
太子悠悠闲闲的趴了一会儿,就感觉这竹榻虽然舒适,却有些坚硬,如此姿势待得久了,某些位置有些气血郁结不通,俗称硌蛋。
他正欲翻个面换个造型,就听身后纱帘被人猛的撩开,一个人趿拉着木屐踢踏着走进来,一只有力的手掌“啪”得拍在他尊臀上,脆生生响,而后吊儿郎当的问:“白水搓,还是牛乳搓,还是香精油氛搓?”
太子这眼眶差点盛不住自己的眼珠子,长这么大居然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粗鲁的对待过……不错,下次还来!
太子不自在的假装清了清嗓子,保持原样没动,“一路走来,看到许多香料铺子,看来这是你们宣浥城的特色,那就来试试特色吧。”
后头那粗鲁小子没吱声,先抬起一桶清水,照着太子后背泼个干净,又鼓捣起一堆瓶瓶罐罐。
太子给泼得一个机灵,忍不住扭头往身后看去——
一个清凌凌又瘦又白的身影,穿着一身麻布短褂短裤,头发微弯带卷,沾了水汽就显得毛茸茸一捧似的,几缕碎发贴在脖子上蜷着,衬得那块皮肤腻着白。就是,脸上非得绑着半掌宽的一条纱布条,将鼻子遮挡的严严实实。
太子往上看看他乌黑溜圆的眼睛,往下看看他菱形透粉的嘴唇,感觉被那布条从中间横着,十分割裂。
“你叫什么?”太子问。
“冯二。”
“本名?”
“艺名,好听吧。”冯二将粗麻帕子细细的缠在右手掌,又将左手按在右手上借力,两手合力按在太子的腰窝位置,狠命的向上一搓到肩!
“啊!~哈……”
太子一声狮子吼,声浪冲破喉咙,顿时感到有些丢人,立刻又把尾音收回去,竟意外收获了一些悠长婉转。
咳咳。
太子咬着牙坚持。
片刻之后,冯二那力可拔山的铁掌离开他的后背,又在他尊臀上拍了一巴掌,见他没反应,才开口道:“翻面。”
太子不想翻面。
他拖延着时间,磨磨蹭蹭的搭话:“冯二,你为啥遮着鼻子?”
“毁容了,小时候家穷,被猪啃了鼻子。”冯二直愣愣的回答。
“你不真诚。”太子不信。
冯二又拍他一记铁砂掌,“真你二大爷的诚!老子一个搓澡的,你管老子遮鼻子还是遮嘴,耽误你屁事了?”
太子听话的翻了面。
这次再疼也没敢吱声,连被煽骡马似的被摆弄的时候,也只是憋红了脸不敢动。
冯二收了工,活动活动脖子,蹲下身在一个木桶里清洗麻布巾。
太子全身给搓的又红又肿,像只煮熟的虾子,自己用手指头碰了碰,碰哪哪疼。
冯二洗好了麻布巾,回身朝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
太子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谨慎的想了想,虽有些不情愿,还是小心翼翼的将自己一只手搭在了冯二掌心。
触感微微粗粝,同样发红发热。
冯二两眼炯炯的直视着他……
“连小费也给不起,还来这里充什么大瓣蒜玩高消费,倒了八辈子霉遇上你这种装傻充愣的客人,有病就他妈的去看病!”
布帘唰的一声从外面被撩起来,刚那跑堂小二并另一个衣着像个管事的人一起进来,显然是路过听见了冯二的咆哮,管事拿起手里的竹刷子劈头盖脸就往冯二身上打,“哪来的横货,又和客人耍横,又和客人耍横!我看你是挨打没够,不想干就滚!”
冯二垂着眼睛没出声也没反抗,只是背着身子略作躲避,那竹刷子稍儿扫在他胳膊上,划出好几条红色的檩子,顷刻又微微渗出了血珠。
冯二一言不发,弯腰抱起木桶走了出去。
跑堂小二笑滋滋的给太子赔不是,又引着他去泡汤泉。
这一天,汤泉馆的生意格外好。
一直到过了亥时,冯二才将将搓了三十个客人,铁砂掌也使不上力了,签了下工簿子,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嘴里叼着半个硬邦邦的饼子,边吃边从汤馆后门出来。
刚走几步,他鼻翼突然翕动了一下,敏锐转身看向暗巷根儿那棵大槐树底下,偏头狐疑的问了声:“谁在那里?”
静默了片刻,树后走出来一个长身玉立又破破烂烂的身影,微笑着说:“冯二,是郦雍在此。”
冯二翻了个白眼儿,实在没兴趣和这么个奇葩的客人交换姓名,皱眉问:“有事?”
郦雍走过去,从布包里掏出一包药粉递过去,“我看见你胳膊上破了皮,又泡水,时间久了可能要发炎症。事情因我而起,不做点什么我内心不安。”
冯二看看自己的小臂,那么点伤口只是一开始有些沙沙的疼,后来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他懒得废话,转身就走。
郦雍也不说话,就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冯二不走大路,穿的都是小街小巷。宣浥城最近要有授冠仪式,前后一月商区都不宵禁,街面上热闹的紧。
但往民宅走,就昏暗无灯了,三条长巷两个路口,冯二在心里数着,这位奇葩总共被杂物绊倒了十二次不止。
眼看快要到家了,冯二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家的住址,他打了个哈欠,恼怒的再次转身停下脚步,“你到底要干嘛?”
郦雍摇摇手里的药粉。
冯二破罐子破摔,撸起袖子。
那边郦雍果然走上来,将一包药粉悉心糊在冯二的小臂上,因为那星星点点的伤口已经找不见位置了,所以索性将整个小臂涂抹一遍。
他靠的太近了,头发翻过肩膀垂下来,扫在冯二的胳膊上,丝丝缕缕的痒。
冯二眼神突然变了,快速的将脸上的布条抬起来,深深的嗅了一下,又嫌弃的快速盖回去。
“你是承天来的人?”
郦雍这回福至心灵,灵台又重新短暂的占领高地了,他敷好药,了却了一桩心事,很是心满意足的只读乱回:“原来你盖着鼻子,是因为嗅觉太灵敏。”
“问你话呢,你是从承天来的人?”
郦雍狗狗无辜眼看过来。
冯二一瞬间杀心骤起,他隐隐向前踏出半步,肩背弓起,冷静狠戾的抽出腰间偷藏的匕首,将刃端狠狠抵在郦雍的脖颈间。
郦雍本能的闭了眼,等着随之而来的痛感。
可痛感迟迟不来。
郦雍睁开眼睛,就看见冯二抬起的不巧是刚才敷了药粉的胳膊,他动作如风,药粉亦随之纷扬,冯二避之不及,被迷了眼……睁不开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