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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泗州无恙万合长央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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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并不知道天居录老人家在自己宫里被气得半死,犹自悠闲步入九禁天梯。
这梯子从人界通上承天宫,步步层层皆是荆棘芒刺,即便刚刚飞升的仙郎,也要自开天涯脚下,口中朗诵承天功德,一步一叩首,直到磨尽了人间最后一缕血肉,方才算最终得承天青眼,加仙骨,授仙位,永生永世再不受凡尘历练搓磨,往简单里说,就是长命百岁了。
但太子只拿这九禁天梯当个省力的步道,上下承天宫时,只顾着往眼巴前最靠近的一处阶梯上坐稳,然后自有守卫念动咒术,将他安安稳稳运送到目的地即可。
度过中间漫漫云层,再向上华光缭绕、香氛沁鼻处,便到了承天门。
两个守卫天将是铠甲粼粼,立在天梯口比擎天塔还高壮,此刻想是无所事事的久了,自己找点乐子玩,身体兀自岿然不动,威武庄严,两双眼睛却瞪得如铜铃,彼此僵持不动,在比试谁先眨眼谁先输。
太子隐在旁边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见这两尊金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都双目赤红,泪流满面了,却仍然不肯服输。他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拍了下手,响动惊动了两位戍守的天将,也顾不上擦泪,塌山倒海似的屈膝颔首忙着向太子行礼。
一行礼,太子的兴致就没了,挥挥手无趣的走开了。
向里面又走片刻,见一位教习正在一处小亭子里给三个初飞升的小仙郎授课,莹莹朔光在教习手心里演化成各个场景,宛如人界集市上拉灯片一样生动。
太子忍不住又停下了脚步。
教习演化一番,收了术法,背手问道:“可都记得了?”
一个小仙郎举手踊跃回答道:“记得记得,天地混沌,初开矇昧,浊气滋养出八万三千只妖兽,各据一方,为祸苍生,直到穹苒从众兽中杀出,以妖兽之命得炼杀器,耗时万年斩杀妖兽八万两千九百九十六只时,仙骨忽生,凡骨开裂,飞升承天之地,开辟如今泗州万合安稳盛世,穹苒……”
教习嘶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虽然没说错,但天君的名讳岂是随便唤出口的,下不为例!”他换了个小仙郎又问:“所以穹……天君是因为什么飞升承天的?”
被点名的小仙郎冥思苦想了一番,才犹犹豫豫的回答:“是因为天君仁慈,虽满手妖兽血腥,却是以一人成魔心而实怀天下万物生。”
教习十分欣慰,不住点头,“不错,合该是你飞升,实在是有慧根,这门史课,给你优等。”
小仙郎两眼炯炯发光,旁边没得夸奖的小仙郎有些嫉恨,撅着嘴嗫嚅:“唧唧啾啾……”
教习皱眉又嘶一声,“你有话便说,少把飞升前那林子里的恶习带上承天来,说!大大方方说!”
唧唧啾啾小仙郎壮着胆子说:“天君大德,却为何承天宫里从来不曾有天后?”
“闭嘴!”教习拽着袖子去掩他的嘴,“谁说天君一定就要有天后?天家私事岂可妄议!”
得了夸奖小仙郎没被掩嘴,也不解问道:“没有天后,那太子郦雍又是从何处蹦出来的?难到承天可以无父无母,也能造娃吗?”
教习一着急,也蹦出了飞升前的乡间俚语:“唧唧啾啾……”
这几人顷刻间乱作一团。
太子本来听教习讲天史是没什么兴头的,不过爱看几眼那流光斑斓的演化,但无故又听到别人说起这亘久不变的承天八卦来,一时很有些兴味索然。
承天八卦中的八卦——
天君为何从没有过天后?
没有天后,太子又打哪来?
烦。
烦很。
太子回宫换衣裳睡了个午觉,又被炳紫伺候着吃了两颗梨,游廊上就听见几个议事仙君请见,各自端着满怀的奏事卷轴。
太子听了个大概,打了个哈欠,手指在袖子里悄悄摸出一颗雪花梅塞进嘴角,舌头底下立刻生津提神,勉强止了些困意。
他清清嗓子道:“留待天君出关再议。”
仙君们称是,又奏。
太子道:“留待天君出关再议。”
“是。”
又奏。
“留待……”
“太子,此事倒是不甚要紧,就是有些急迫——这宣浥城少城主加冠仪式定在六日后,可是今日焚香请奏承天,说是金冠失窃,城内遍寻无果,还请承天指派一位仙君,帮着找寻找寻,切莫不敢因此错失了加冠的良辰吉时,否则怕天降宣浥城不祥之劫啊。”
太子清醒了一些,一向在这些人界庶务上不甚清醒,如今板着手指头算得脑袋疼,炳紫在一旁看得着急,上前贴耳嘘声提示:“如今天下共分东南西北泗州,每一洲以天角镇压着一只上古残遗的妖兽,居中人界则为三城,三位城主世袭罔替,每到成年,便得承天加冠,共治人界……”
“啊哈!”太子突然打了个响指,“宣浥城就是水汽大的那个!”
“不是不是,”炳紫说,“水汽大的是坛城,阴云多雨,最近这雨期绵绵密密已经淋漓了八百年了。”
“那可不妙啊,”太子面上现出忧思来,“且不说这水汽大,衣裳不容易干,床榻上要长蘑菇,就是人长久不见光照,体内湿气太过,也会体胖面黄,毛孔粗大……”
奏事仙君假意咳嗽了一声截断话茬儿,“太子,坛城这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就不议了吧?咱们还是说回宣浥城?”
太子收起忧虑,从善如流,“是人人长了个大下巴那个……”
炳紫又贴上来,“您说的,那是颖城。”
“罢了,我也闹不明白。”太子甩着袖子站起身,在屋里绕了两圈,又去逗廊下散养的两只鸟雀。
气氛不可谓不尴尬。
炳紫只得代自家太子给几位奏事仙君作揖告罪,“大人们雅量。”
为首的仙君赶紧摇手,底下声去,以手指指自己脑壳,说:“理解理解,太子如今灵台不甚清明,也是为了泗洲万合所做的牺牲,不过算来也稀里糊涂了八百来年了,怎么还没些起色?等天君出关后,我等自当进谏,请天君再寻些良方来为太子疗治。”
“行了,就这么定了!”
“什么?”奏事仙君一愣?还当是说进谏找方子的事,有些为难,“太子莫急……”
“我说我去,我去宣浥城帮他们城主找冠,就这么定了!”
太子背着手,从屏风后面潇洒转回来,居然换回了刚刚在集市上那一身破烂衣服,搭配那双璀璨夺目的绣袜,又将一个巴掌大的布包从腋下穿过来,斜挎在胸口,昂首阔步的就往宫外走。
“太子!”
“太子使不得……”
“太子……”
大家追得也不怎么真心,准确说是追得有些犹犹豫豫。
“天君闭关前可曾说过要禁太子的足?”
“天君闭关前那些天,赶巧太子吃醉了酒一直昏睡,天君便吩咐好生照护太子,其余的,倒是没有吩咐。”
“那太子去找冠这事,你们怎么看?”
“最近各处人手都颇为紧张,找冠这事实在微不足道,莫不如……”
“你是说,反正太子闲着也是闲着?”
“可太子这一傻……病,术法修为全忘了干净,万一遇到凶险情形可如何是好?”
“那炳紫不是也有天镜可以时时观看太子言行么,真遇到危险,我等再议不迟。”
大家不过商讨的时间久了些,再抬眼,太子的身影已经步下九禁天梯消弭不见了。
“那就……这么着吧。”
不知哪个总结性发了言,几位奏事仙君抱着满怀卷轴累得胳膊疼,也就各自忙去了。
太子悠悠然下了天梯,开天涯的集市已经散了,地上只有些踩烂了的青菜帮子。
天色暗淡下来。
太子站在十字路口稍许有些茫然。
他掏出罗盘针来辨别出东西南北,可辨完仍然怔忪,因为实在想不起来宣浥城是在哪个方位。
赶巧他今早刚刚来过,一位掌柜正套车要离开,在官道上看见他傻站着,就忍不住上前来搭话。
太子说自己要去宣浥城。
掌柜正巧家里有事,要连夜驱车往家赶,便善心搭了他一程。后半夜那掌柜要分道,在路口给他指了个去宣浥城的方向,便告辞了。
太子也不在意,自己路边走了几里路,遇了个破观进去蜷缩了几个时辰,天亮又上路,半路上靠抠袜子上镶嵌的珠宝付车费嚼口,竟然不出三日,也磕磕绊绊的搭着辆驴车入了宣浥城。
站在城门口,太子展臂深吸一口气,觉得风餐露宿十分有趣味,下次还来!
路上三日。
太子掐指算了半天,记得出发时,那几个仙君说还有六日,那眼下离加冠仪式也就还剩三天了。
时间规划上貌似有些局促呢。
那不如……先去泡个汤,解解乏,毕竟路上三天,委实乏累。
太子向城门卫兵买了张内城地图,见上头详细标注了吃喝玩乐之地并风俗场所,十分满意,手指点着上头规模最大的一家汤泉馆,顿了顿又横移点住另一家专营蟹粉汤包的餐馆,快速为自己规划好了接下来一天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