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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宣浥城盛世无饥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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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雍先是往后退了一步,从那锋利无比的匕首旁绕开自己曲线优美高雅的脖子,思考了一下,又向前进了一步,踟蹰的问:“你怎么流泪了,你是天生不爱笑吗?你别、别举刀了,我是说,要不要……我给你吹吹眼睛?”
“真他妈的……”冯二感觉自己内腑要爆炸,抖着嘴唇说,“扶我回家,这他妈满脸都是药粉,得用水洗!”
“那你家在……”
冯二高声喊了一声:“葫芦!”
十几步之外的暗影里,窜出一条近乎半人高的大黄狗,长毛体壮,伸着舌头呼哧呼哧的跑到冯二身边,歪着头亲昵的在他裤子上蹭了蹭耳朵。
冯二瞎子摸象似的揉了揉狗头,冲郦雍说:“跟它走。”
郦雍扶着冯二的胳膊,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冯二的家。
这家寒酸又破败,处处都透漏着房主穷困潦倒的现实境况。
只有葫芦毫不嫌弃,和主人一起进了门,就用舌头卷开了油灯,如豆的光簇簇亮起来,然而蓬户里并没有因为迎来了承天太子莅临而生出任何辉来。
靠墙有个矮缸,郦雍用瓢盛了些清水过来,扶着冯二清洗了脸和眼睛。
但药粉有些刺激性,冯二半眯着眼皮还是忍不住哗哗的流泪,只能半靠在炕头边,在恢复视力之前恨恨的仰着脸在心里骂娘,^&*())^$#@@@#$^&*……
葫芦看着亲和又有些傻,但每逢郦雍站起身想要四处走动,它便跟着一起站起来,一双狗眼变成了狼眼,死死盯着对方,像是就等着对方行差踏错暴露出什么意图,好奋起攻击。
郦雍环视一周,选了个离冯二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你是承天来的人?”冯二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分外执着。
郦雍叹了一口气,“我不是。”
“我闻到了你的气味。”冯二不信冷哼。
郦雍扯着自己的袖子闻了个寂寞,“承天什么味?”
“屎味。”
郦雍词穷,但为了面子还是据理力争,“确实不如宣浥城这满城的香料味道沁人心脾,但也不至于是屎味。”
冯二不屑,眼珠在闭着的眼皮下面也忍不住向上翻了一下,“你觉得满城是香味?”
“不是香味是什么味?”
“尸臭味!”
行吧。
太子殿下败下阵来,权为了自己和承天的面子,也不好承认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不是承天来的,但是承天脚下开天涯镇上的,那承天仙郎仙君经常来逛街,估计大概率是沾染上了他们的气味也未可知。
冯二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你来干什么?”
“听闻宣浥城主加冠礼将近,却丢了冠,这点小事,承天的仙君们不愿意管,就在镇上招募临时工,我要价最便宜,就将这差事派给了我。”
冯二稍微能眯缝开一点眼皮了,觑着一只红肿的眼睛从上到下扫郦雍,看他那身破烂衣服,还有不急不忙进了城就泡汤的做派,一时有些将信将疑。
两下里沉默了一会儿,冯二突然靠近过来,郦雍以为他眼睛好了又要掏刀,下意识往后闪,被冯二手急眼快捞住他衣服前襟,与他鼻尖对着鼻尖。
葫芦在旁边趴着假寐。
冯二低声快速道:“你知道金冠长什么样子吗?”
郦雍问:“你知道?”
冯二哄傻子似的语气,伸出自己的拳头比划,“就我拳头这么大,再大一点儿吧,镂空的,正中间镶着七彩宝石,颗颗比我指甲还大,比我眼珠子还大,太阳一照晃瞎人眼。”
郦雍感觉这设计描述得很像暴发户,似乎不太符合承天的审美,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冯二见他目光闪烁,又追加佐证:“老城主死了,新城主还没成年,这冠就一直供奉在承天仙殿里,我来汤馆之前,在果铺子里当搬运工,有天掌柜拉肚子,往观里去送鲜果的活儿就派给了我,我远远的看见过,真的,我眼神好,看得可真切了!”
郦雍点点头,没说什么。
冯二见他不置可否,面上带出几分急躁,“那我还知道金冠的去向呢。”
郦雍眼神亮了一下,“展开说说。”
冯二却松开手,往后退了回去,“你人生地不熟,这差事你拉我入伙吧,我也不多要,你拿到酬金分我一成即可,如何?”
“只要一成?”郦雍难以置信,想着宣浥城果然盛世,随便一个小工居然毫不贪婪。
冯二冷笑:“难不成承天大老爷们差事人千里迢迢来找金冠,好意思只给个仨瓜俩枣的?你吃肉我喝汤就行。”
“行吧。”郦雍抬手和冯二碰了碰拳头,达成协定,又示意对方可以展开说说了。
冯二眯缝着眼皮,言说在郦雍来宣浥城之前,小城主早已经派人私下里悄悄将满城上下翻腾过三遍不止了,他某冯二一天在给一位高官搓背时,高官舒服的昏睡过去,梦中模糊呓语着金冠丢了,金冠丢了,随后他留了心观察,发现举城上下确实不时有黑衣人四处走访巡查,十分紧张。
冯二自己试着推测了一下,估摸出金冠丢失的大概日期来。
而在金冠丢失的前一日,宣浥城又确有一件非比寻常的事发生。
冯二眼皮倏然全部睁开,手指头被如豆的油灯投影在对面的白墙上,扭动间鬼影幢幢如妖兽。
——“那一天夜里,猫眼舞娘进城了!”
咚!
这句话刚说完,冯二就后仰着倒在了炕上。
郦雍正给他说书似的语气吸引,听得屏神静气、聚精会神,好几息才发现冯二的异样,他跪在炕上,伸手去推冯二的肩膀,冯二完全不动,简直和死了一般!
“冯二!冯二!”太子大惊失色,双手拽着冯二肩头使出吃奶的劲儿一阵摇晃,晃得冯二头发散了,紫菜汤似的铺了一炕,晃得冯二脸上绑得布带子也脱落下来,歪歪斜斜的滑在锁骨边。
他一张完整的脸现出来,不浓密但很长的睫毛,直愣愣的盖出眼下一弧的阴影,总是被遮住的小巧鼻尖微微泛红,挺俊的鼻梁和脸颊上还有被麻布条勒出来的两条印子。像雨后新荷的清冷,也孤高着脆弱。
但灯太暗,太子看不清这些。
郦雍只觉得冯二若是一只鸡蛋,此刻可能已经被完全搅散了可以直接下锅。于是后知后觉的又伸手指去探冯二的鼻息与心跳——还好,呼吸延绵均匀,居然只是睡着了。
这睡得且沉且深,跟昏迷(死)了似的,也是够吓人的。
郦雍排除了被这搓澡工碰瓷的可能性,抹抹刚才晃人太用力出得汗,将冯二安稳的放在炕上躺平,又拖了一旁的薄被给他盖上,自己起身去矮缸里舀出半瓢水喝了。
冯二倒了,那边葫芦也不理人了,抬起一条前爪盖在眼睛上,一动不动。
郦雍再留下去也是无趣,便起身离开了冯二家,打算去见见那个什么猫眼舞娘。
凭着记忆远路返回,愈走愈靠近内城商区。
灯红酒绿、灯影人影相应生辉。处处歌台舞榭,香氛缭绕。
郦雍和路旁卖香囊的小哥讨知今夜猫眼舞娘演出就在兰桂坊。
花钱买了门票,郦雍从偏门挤进去,乐坊里头热场子的歌舞杂耍已经热闹了几个时辰了,台下观众不少都酒到半酣,正是醉又未全醉,半敞着衣衫借酒寻事耍流氓的好时机。
“借过借过。”郦雍挤到廊下最偏远的位置边,和一个独自喝酒的老者拼了个桌。
郦雍不想喝酒,买了一客瓜子,请同桌老者一起吃。
老者性格还挺好,不吵不闹,也把自己买的花生抓了一把放到郦雍面前。
“瞧着你面生,第一次来?”
台上一对双生女孩首尾相连钻个了火圈,底下掌声也不过稀稀拉拉的。
郦雍点头,问起今天这么多人可是都来看猫眼舞娘的。
老汉亦点头。
郦雍拍手笑道:“如此轰动,这位舞女不知道是怎样的天姿动人,舞艺超群,看来我途径宣浥城,竟然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得刚刚好。”
老汉被他说话的那股子憨气逗笑了,“小兄弟,你是个不藏心思的,喜欢美人就大大方方说出来,挺好!对我脾气。不过此番你可能要失望了。”
“怎么说?”
老汉嚼着花生就了一口酒,“猫眼舞娘的题眼不在舞女二字。”
“那在……猫眼二字上?”
“正是!”环境十分嘈杂,老汉喊着说也全不介意,“这猫儿眼天然一蓝一绿是罕见的很,可说到底就是异瞳嘛,大家多少也听说过,非得要瞳仁也是枣核似的,在眼球中间立着,细细一线,哈,这样难得的一双眼睛,听说泗洲万合百千年也难见一双,你说稀罕不稀罕?就这么着,管她是跳舞还是骑驴,有那么重要吗?”
原来是“天瞳”,郦雍隐约听过。
在人界大家不过是看个稀奇,但要在承天,这就是炼就法器的好材料,只是人老了死了,眼珠子就浑浊了,不如将将成年时明艳纯净,所以非得以妙龄生剜不可。可生剜了自然又要怨气丛生,成了法器也是血腥又邪性,承天便早就命令禁止了仙君们炼天瞳。
正想着,观众间一阵欢呼骚动。
老汉收了声,拍拍郦雍肩膀,“快瞧!猫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