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温柔》行也鹤

39、第 39 章

　　一月底，某天下午，邱澄到公司帮沈昭送文件。
　　进到他办公室，阳光落在办公桌旁的米色沙发，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落在那上面。

　　上一次来这里，那个人还坐在那儿，带着一脸的惺忪和不悦看她。
　　而现在，那个人已经完全跟他们断了联系。
　　就连沈昭都跟他没有任何联系。
　　沈昭虽没在她面前表露过什么，但她知道沈昭很生气，也没去再联系过那个人。

　　沈昭从邱澄手中接过文件，偏偏头，示意她先去沙发坐，“坐一会儿，一会儿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她“嗯”了声，慢慢挪到一片暖阳里坐下，心中有说不清的滋味。

　　在公司食堂吃饭的时候，沈昭发给她一张时尚晚宴的电子邀请函，并说会有许多著名设计师到场，她感兴趣的话，后天也可以去参加。
　　划了划屏幕。
　　看到上面有她最崇拜的设计师名字时，邱澄几乎瞬间点下了‘参加’的按钮。

　　“我真的超级超级喜欢她的作品，特别崇拜她！”邱澄放下手机，歪头回忆着，“简直就是我在这一行的启蒙人……”
　　接着她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关于这个设计师的事。
　　时尚界的设计师，沈昭自然比她了解的多。
　　可见她这段时间以来，好不容易这么高兴一次，他也就边吃边看她手舞足蹈地讲。

　　“澄澄。”邱澄讲累了，正准备吃面的时候，沈昭忽然叫她。
　　“啊？”邱澄懵懵抬头看他，只见他换上一脸严肃的模样……这是干嘛？

　　“哥哥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啊？”邱澄反应不过来，继续迷茫看他。

　　沈昭放下筷子，抽出一张纸擦干净桌子，然后扔掉纸团，手臂搭上去。
　　“你小时候联系我的时候，我不知道爸爸和姑姑会那么对你，我以为是你任性想跟过来才那么说，所以才没有管，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她现在听到这三个字都有些抵触了。
　　“没事的，”她用筷子搅搅面，闷声说，“反正都过去了，我没事了。”
　　安静了一下，沈昭继续说：“妈当时，其实很想把你接过来。但是爸那边不同意，舅舅那边也……
　　所以妈和我就想等我们能自己立好根基，能赚钱养活你了，再把你接过来。”

　　他们的外公沈遂茂在珠宝界根基颇深，家底雄厚，但跟他们外婆离婚较早，沈茹晨出生的时候，就没见过父亲。
　　外婆是离婚后才发现怀了孩子。
　　那个年代离婚，外婆看尽外人白眼，于是为了报复外公，隐瞒了沈茹晨的存在。
　　于是，沈茹晨和外婆生活在外婆的妈妈留下的筒子楼里，渐渐长大。

　　后来沈茹晨上班了，在单位认识了积极上进、乐观又有富幽默感的邱国志。
　　邱国志对沈茹晨一见钟情，展开追求。
　　外向的邱国志，在喜欢的人面前只剩下含蓄内敛、不善言辞，说句话都哆哆嗦嗦的，很快就打动了沈茹晨的芳心。
　　两人谈恋爱、结婚、生子。一切都美好顺遂，沿着好的生活轨迹行驶。

　　但是邱澄12岁那年，有一天，沈遂茂经由朋友的闲话，得知并找到了这个被前妻隐瞒于世的女儿，想让她认祖归宗。
　　当时邱澄的外婆已经去世，沈茹晨心里也对这个父亲一直憋着一口闷气，任由沈遂茂给再多好处，也断然拒绝他的要求。
　　跟他说她现在的生活很好，请他以后不要再来打扰。
　　可就是从这一天起，生活开始变了。

　　邱国志越发不满足生活现状，四处挑捡沈茹晨的不是，说她不懂享福，不懂体贴老公孩子，拒绝了那么有钱的父亲，让自己丈夫孩子依旧过这么苦的日子，面子里子值几个钱？
　　可沈茹晨觉得是邱国志不理解她对母亲含恨离世的气愤，跟他吵得翻天覆地。
　　之后的日子里，两人就此问题争吵不断，嫌隙越吵越大。

　　再后来，邱国志丢了工作，认识社区里一帮狐朋狗友，开始酗酒。经常喝得醉醺醺回家，不跟孩子玩，也不帮妻子做家务，回来就躺床上，拉过被子睡觉。
　　沈茹晨忍了又忍。
　　直到有一次，邱澄下午放学时走丢，全家半夜出去找到深更半夜，回来却发现邱国志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沈茹晨是真的对邱国志失望了。

　　协议离婚的时候，邱国志跟沈茹晨要钱，要很大一笔钱，否则绝不放弃孩子的抚养权。
　　沈茹晨的哥哥看不惯邱国志狮子大开口，强言拒绝邱国志要钱的无理要求。
　　沈茹晨没办法，只能留下一个孩子，带另一个孩子走。她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不能没有妈妈，于是跟沈昭商量好，要带妹妹走，但是邱国志想说抓住她的命脉，就是不放手邱澄，除非给钱。

　　沈茹晨的哥哥也绝不松口，就说带沈昭走，邱澄是邱国志的女儿，邱国志不会亏待她，就是做戏给沈茹晨看而已。
　　彼时沈茹晨觉得，这个比她大八岁的大哥是男人，应该更懂男人的心理，也有人生阅历，更有经验，便信了他这话。
　　于是，在一个晚上，她默默给熟睡中的女儿盖好被子，带着沈昭离开。

　　去美国后，沈茹晨想念女儿，但忙得根本没时间回去看她，只想着赶紧赚钱，早日把女儿接到身边来。
　　沈昭当时也忙着适应新学校，新家人，新生活，看到妹妹发来的求助邮件时，只觉得她是为了能跟妈妈一起生活，吓唬他的。觉得她其实应该过得很好，因为邱国志就算再过分，也从没对邱澄动过手或者骂过她。
　　而他和妈妈在当时，在那里，相当于寄人篱下。要承受各个亲戚的白眼，过着并不算太好的生活。他不想让邱澄也受这个苦，就没回复过她的邮件。

　　可谁想，五年后，当沈茹晨和沈昭在老师办公室见到的邱澄时，她身穿一身极不合适的肥硕校服，变得一副怯生生，跟谁都不敢靠近说话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这俨然是常年生活在恐惧里生出来的状态。
　　那一刻，沈茹晨和沈昭都觉得自己，错的离谱。时至今日，沈茹晨还不太愿意跟当时让她放弃女儿抚养权的大哥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邱澄才沉默着点点头。
　　然后她说：“哥，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再去想了。过好现在比较重要。
　　所以，你从今往后也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了，我已经不怪你们了，反而很爱你们。”

　　霍苏言教给她的最后一课，就是学会割裂掉过去的回忆，去感受当下的幸福和快乐，并好好珍惜。她失去了亲情太久太久，现在，她只想好好珍惜和爱他们。
　　如果这就是霍苏言经过她生命的意义……那或许，也不全是坏事。

　　晚宴当晚，邱澄在沈昭的介绍下，认识了自己最喜欢的服装设计师Carrie，并加了联系方式。
　　Carrie看了几张邱澄的作品，表示风格很自由，她很喜欢，还用一口流利的中文指出某些仍然需要改进的地方。
　　邱澄一边道谢，一边讲述自己的想法。
　　她讲起自己的设计理念时，总能侃侃而谈，这在平常跟他人的交谈中是不可能出现的。

　　最后Carrie目光发亮，笑着与她碰杯，“Evans说的没错，你真的很温柔，也很优秀。还有我设计的那件婚纱，你穿上真是太漂亮了……”
　　Carrie还想继续赞叹，却想起什么，清了清喉咙，“是这样的，男人和婚姻并不是女人生活的全部，我们应该多专注于事业，多向前看是不是？ ”

　　邱澄还没来得及惊讶那件婚纱时出自Carrie之手，就被拉入泛着痛的回忆，轻咬了下嘴唇，点点头，杯子碰上Carrie的杯子。

　　“但是呢，”Carrie点点太阳穴，有些懊恼地说，“老实说，我觉得Evans是特别特别爱你的，怎么说呢，那个眼神……可是，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Carrie想不透。
　　很快，Carrie跟邱澄最后碰了一杯，离开去跟其他人交谈。

　　邱澄将酒杯搁在桌上，离开大厅去外面找洗手间。
　　宴会厅大门外，隔着一个走廊，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打着灯光草坪。
　　她走出去的时候，恰巧看见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的霍苏言，背对着她，站在玻璃窗外紧里侧的那块水泥地上，低头看手机，似乎在跟谁联系。

　　快两个月没见，那最后一面他跟别的女人在KTV里抱在一起的画面又漂浮出来，心里抽抽地疼。
　　邱澄不敢动，紧绷着站在大门边，怕自己稍微一动，他就会发现自己。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

　　就在邱澄要往回撤退时，霍苏言突然动了动，有要转身的势头。
　　邱澄心一惊，现在跑已经来不及，只得迅速低头，避开与他的对视。
　　目光落在黑纹瓷砖上，余光能瞧见他玻璃窗外的腿，已经完全转过身来，定定站在那里。
　　他应该是看见自己了……反正他转过来后，那腿就没再动过了。

　　邱澄按住跳得快要吐出来的心脏，也不管洗手间在哪儿，随便挑了一个方向就走了。
　　走的时候，通过左前方墙上的玻璃画框倒影，她瞧见他似乎正看着她的方向……

　　邱澄走得越发快，越发远。
　　直接结果就是，她毛毛躁躁地走出了宴会场区域，来到了一片安静的宾客休息室附近。
　　不过这里有卫生间，人还少，于是她就走进去了。
　　出来的时候，邱澄一边甩着酸痛的胳膊，一边回忆回宴会厅的路线。
　　太绕了，刚才不知道走了多远……
　　回去还得找半天，哎。

　　走了半天，不知道走到哪个厅了，周围很安静，也没有服务生。她有些急了，加快脚步找路。
　　到厅的正中间时，邱澄余光瞥见左前方楼梯上晃出一道黑色身影。
　　没多想，她下意识扭头看过去。
　　正好与那楼梯上，正要下楼的人，目光撞了个正着。
　　看清了人，她手和脚立刻停止住动作，背脊僵直。

　　楼梯上，霍苏言也顿了一下。
　　可下一秒，他眼里就没再有任何情绪了，双手插兜里，慢条斯理往下走。
　　给人一种‘我不认识你，请离我远点’和‘认识我，也请你离我远点’的感觉。

　　邱澄狠狠咬住唇，有种想不顾形象，立刻转身跑走的冲动。
　　老天……为什么偏偏，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