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少年-长姐（回忆） ...
-
那时候，她还不是贵妃。
皇权旁落落，世家独大，整座京城被傅、林、温、王四家牢牢牵制。
温家的主宅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呢，大概是能将温家所有旁系都包揽其中的那种。
温水有幸出生在这里。
不幸的是，她的生母地位低下，生下她之后便被大娘活活打死了。
自记事起，她的身边就只有一个照顾日常的奶娘，‘娘亲’一词是她从其他姐妹那里听到的。
奶娘很凶，温水害怕她，不敢问为什么自己没有娘亲。
她溜进其他姐妹住的院子，她们喊娘亲的时候，自己就悄悄缩在一旁的草丛里，学着姐妹们的口型，喊一声‘娘亲’。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温水被温落落抓了个现行，温落落是院子里的领头姑娘，最受宠爱。与温水不同，温落落是有娘亲的。
温落落带着其他姐妹围住她，笑话她、奚落落她：“这个小杂种疯癫了，竟然学我说话，真是好笑！”
小小的温水缩在角落落里，小手扯着并不干净的衣裳。温水还记得奶娘的话：“你没有靠山，所以受了委屈就得忍着。”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清冽的女声从旁处传来，明明只是平常的语气，温水却发现方才还趾高气昂的温落落此时竟像个鹌鹑，把小手背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我没对她做什么，是她、是她先学我说话的！那个小杂种——”
“住口。”神仙姐姐用扇子抵住温落落的嘴巴，好看的眉头微皱，“谁这样教你对姊妹的？”
一向跋扈的大娘和不理世事的父亲跪下来，连连磕头赔罪：“大小姐，是我们管教不力，望小姐恕罪……”
自那日起，温水才知道原来她和温落落是一样的，都是寄人篱下的旁系。
温水又从碎嘴的丫鬟那儿知道，那日的神仙姐姐叫做温菩提，是温家直系的嫡长女，出身名门，本就贵不可言，但她本人却不满足于此，三岁能背诗，五岁能吟赋，如今已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了。
在温水心中，娘亲就该是这样的。
所以，她单枪匹马溜进大院里头，开口便惊骇众人：“你能做我娘亲吗？”
从来没有人对她，不，没有人敢对她说这种话，温菩提看着面前的小丫头片子，她大概是从院外的狗洞爬进来的，双丫鬟乱糟糟的，衣裳也灰扑扑的。
温水黑溜溜的眼珠直直盯着她，眼睛没眨过一下，眼中的渴求几乎快要溢出来。温菩提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院里头出来的？”
“我叫温水，南院里头的。”温水的视线没离开过她一下。
温菩提点点头，又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她们都叫你大小姐。”温水笑起来，“可是我知道你叫温菩提。”
温水以为只有她知道。
可是温菩提却可惜的摇摇头，“错了，错了，我不能做你娘亲了。”
“不可能，我明明听到是这个名字的！”温水很生气，认为她被骗了。她不知道，自己生气的时候两边头发会炸开，温菩提看她像两把小刷子。
“你错了。”温菩提俯下身来，眼中倒映出温水的影子，“你应该叫我——”
“长姐。”
再后来，温水被温菩提接到大院，洗净铅华，再也没人敢笑话她，叫她小杂种。
“长姐，为什么我的名字里只有一个水字啊？奶娘说是因为我这一辈子只能当个透明人，真的是这样吗？”
温菩提笑着抱起她：“阿水，奶娘说错了。”
“长姐母亲的母家在江州，在那儿，‘水’是漂亮的意思。”
搬去大院那日，温水远远看到父亲和大娘跪在地上，温落落站在身边看她。温水知道，那是一种名为嫉妒的东西，因为她也曾有过。
“温四姑娘，大院就在前头。”
温水掀起车帘，大院是主家居所，比南院不知豪华了几倍。她踩在随从身上下车，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温水颇觉新奇，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温菩提是个合格的长姐，她教温水人情世故，让温水衣食无忧。
慢慢的，府内的人都知道温菩提身边又一位旁系来的小姐，两人关系极好，形影不离。温菩提也常带温水去各种宴会，逢人便说‘这是我小妹‘，温水这个名字不再默默无闻。
“长姐，你要为我作主！”温水小跑进屋，抓起温菩提的袖子轻摇，“王家的小姐说我的字丑，好多人来笑话我！”
温水拿出一副字，“长姐，我觉得写得还行啊，你看横折竖勾都有……”
温菩提看后只觉眼前发黑，觉得王家小姐还是太过委婉了，她按了按眉心：“罢了，今后长姐教你写字。”
那时候的温水以为日子就会这平平淡淡的过去，哪曾想世事难料，最亲密的姊妹最终成了仇人。
“是为了父皇？”宋玦问她。
为了一个男人导致姊妹反目？贵妃讥笑，怎么可能。
除夕将至，宫宴又要开始了。现下皇权虽然旁落落，但该有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大大小小的世家都会带着贺礼入宫朝圣，温菩提和温水也在其列。
不知道看了几百遍的歌舞，温菩提借口醒酒走出了宴会，温水像黏皮糖一样也跟在她身后。
“打，给老子往死里打！”两人不知怎得走到冷宫门口，一群太监正在围殴一个浑身破破烂烂的少年，嘴里还叫嚣着，“还真当自己是个皇子了，谁人不知这大崇的江山再过几年就要易主了！”
少年竟然是个皇子？一个皇子竟然能被宦官欺负了去？
温菩提面色不满，现在虽然是世家掌权，但皇室也不至于落落魄于此。
太监见少年奄奄一息的，定然是活不到明天了，才从口袋中拿出银钱满意地离去，走前还踹上两脚，嘟囔着：“装什么清高。”
手臂和大腿处传来剧痛，宋嫌费力睁开眼睛，看到远处站着两个少女，也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吗，宋嫌扯了扯嘴角，无妨，反正自己就要死了，反正或者就是个错误。
“喂，你能不能动。”温水随意的把绿豆饼放到地上，就赶紧跑到长姐身旁，生怕宋嫌脏了自己的衣裳。
温水翻了个白眼，要不是长姐看不下去，她才不来呢。
“嗯，我们走吧。”温菩提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
至于那人能不能活下去，且看天命吧。
温菩提不知道，在她转过身后，地上的人使出全身力气拿起一块绿豆饼，看了好久。
温水曾经问过长姐喜欢什么样的人，温菩提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约莫傲然胜雪、清冷绝绝之人。”
“咦，那不就是惠王殿下吗？”温水跳起来，凑到长姐面前追问。
温菩提拿折扇轻拍她的小脑袋：“想什么呢。”
世家与世家之间向来通过结为姻亲来维持关系，按照如今的形势，任由惠王是何等惊才绝艳人物，单论他出身皇室这一点，自己就与他不可能。
“好痛，长姐好狠的心。”温书捂住脑袋，想到什么眼睛又亮起来，“长姐可曾听闻齐王的事？”
温菩提想到此事，也是一笑，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那日的少年竟然真的挺过去了，还做出好大的功绩，被封了齐王。
当年的温菩提对此置之一笑，不甚在意。可当她被步步紧逼的时候，才想到‘养虎为患’这个词。
宋嫌早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任人欺凌的皇子了，当年欺辱过他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曾经枝繁叶茂的皇室如今人丁稀薄，世家也被他搅得一团糟。
“温水，为什么，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这样做！”温菩提红了眼睛，双手扬起就要挥下去，却看到温水惊恐的表情时，生生止住了力道。
这是温水看到向来冷静自持的长姐如此失态，她提裙跪下：“长姐，我错了……我不该听信他的一面之词的。”
“你真的甘心吗？甘心一辈子做你长姐的附属吗？”金冠束发的男子问她，声音极具蛊惑，“你的长姐那么优秀，你难道不想成为如同长姐那样的人吗？”
宋嫌的三句话如同一把小刀，准确无误的戳中温水的心窝。
毫无疑问，长姐在温水心中无疑是神仙一般的存在，她救自己于苦难，教自己读书写字，让自己衣食无忧……
可是，人都是会有欲望的。
但温水看到长姐如此光风霁月时，她羡慕吗？
扪心自问，温水想，她羡慕，她也想成为长姐那样厉害的人物。
所以，温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那个交易。
现在长姐的一番质问让她幡然醒悟，她后悔了，她不想成为长姐了，她只想依靠在长姐的羽翼下。
温菩提面色苍白，让温水退下。现在她的话，温水那里敢不听，连连道好，盼着长姐能早日原谅她。反正，不管她做什么事，惹了什么祸，长姐都会给自己收拾烂摊子的。
长姐总是会原谅她的，温水想。
直到熊熊火焰铺天盖地，温水才明白她的想法是在单纯、幼稚、愚不可及。
火势太大了，温菩提只身站在火中，火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她没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温水在外面哭喊。
“长姐我错了，你出来吧……温水求你了！”温水这下终于明白自己惹了多大的祸事，她跪下地上不停的磕头，只求温菩提不要做傻事。
温菩提看着温水的狼狈样，笑了，她说：“温水，我是罪人。”
是我当年执意把你带出南院，是我把你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温菩提把罪过都怪在自己身上。
她低下头看自己的一身绫罗，家族精心培养自己，自己却让家族蒙羞，真真是罪过。
这个罪过她永远都无法弥补，永远无法偿还。
所以，温菩提人生第一次做了懦夫。
最后一根梁木落落下，完全挡住了温水的视线，她才从大梦中惊醒般愤然冲进来了火场……
贵妃闭上眼睛，重重倒在了榻上，回忆往事让她筋疲力尽：“大概就是如此了。”
至于最后的结局，如今不是显而易见了么。
“母妃是在怀疑温菩提当年没死，逃到江州化名成了李因？”宋玦问道。
“只是猜测。”贵妃摇头，叹出一口长气，“罢了，若真是她的话，便让她走吧。”
长姐总不会害她的。
宋玦点头应下，他出了殿，神色阴沉。
片刻，他朝暗处的暗卫下令，“如果李因真是温菩提，离京即杀。”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少年-长姐（回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