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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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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在我心底的名字,你藏在尘封的位置/”
——《刻在我心底的名字》
5.
姐姐和归峤的事情并没能瞒太久。
事实上,姐姐在最开始也没打算瞒着我们的父母。
国庆假期结束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母亲便有些兴奋地对父亲说,姐姐恋爱了,听她讲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咱们忙完这阵子,去京北相女婿吧!”
父亲挑眉,能看出来他不太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我在餐桌的一角低头默默吃着饭,不敢说话。
母亲却来了劲儿,话里话外地想要套我的话。
我能说什么呢?
直接告诉母亲,你要相见的可能不是女婿,而是女儿?
这刺激太大了,还是姐姐一个人承受吧。
但姐姐总归是我的亲姐姐,我还是提出了到时候要一起去。
母亲答应的很爽快,父亲也没反驳,只是添了一句:“这段时间公司有点忙,可能要等到圣诞节前后才能去。”
母亲傲娇地表示不用他,我们娘俩买张飞机票就能去。
她当时的态度有多期待飒爽,在看见穿着归峤衬衫的姐姐的时候,表情就有多震惊。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算大的出租屋里,空调吹出的热风都尴尬的让人脸红 。
母亲用极快地速度转变了尴尬的态度,试探问姐姐:“幺幺,这是,朋友?”
幺幺是姐姐的小名。
姐姐点了点头,母亲松下来的气还没等呼出来,她又给她重新塞了回去:“嗯,女朋友。”
“蓝以!”
这一声全名叫出来,明明不是我,我却也跟着挺直了背。
但母亲也只限于于此了,归峤倒了一杯温水乖巧温顺地递给了她。
母亲沉默良久,最后只问了姐姐两个问题——认真的?
——敢自己承担一切后果吗?
姐姐扣住归峤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着,姐姐回答的坚定英勇:认真的。
敢。
母亲便没有在说什么了。
询问了几句姐姐的考试,有大概问了两句归峤的情况。
在知道归峤闪光的学习成绩的时候,心宽如她,也坐不太住了,对姐姐说:“幺幺,你看看人家阿峤的成绩,谈恋爱之余也照顾照顾英文字母!”
简单吃过一顿饭后,她便又带着我回去了。
那天的夕阳特别漂亮。
姐姐牵着归峤的手,笑容洋溢地和我们挥手告别。
橘黄的光落在她们身上,虽然不合时宜,我却想到了语文课上老师讲过的一个文常——
古代婚礼都是在黄昏举行的。
落日余晖落在大红的嫁衣上,阳光都为此驻足赞歌。
她们没有红色的嫁衣,却默契的穿了白色的外套。
回去的飞机上,母亲说,她其实还是不太能接受,完全接受应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我问她,那怎么没有大发雷霆。
她的回答很简单:因为没有用。
小孩子会因为大人的怒火而低头认错,口头保证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可姐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错。”
“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
—至于别人接不接受,母亲笑了声,管他们什么事啊!
母亲一直都是这样,嘴算不上硬,心却软的要命。
说着完全接受还需要很长时间,却已经做好了在她们别人攻击的时候,冲到前面保护的准备。
可有时候,裂痕是在一切都看似美好之下悄然产生。
直到姐姐告诉我,她准备和归峤分手的时候,我才知道,那天我们离开后,她们吵了一架。
那是她们第一次吵架。
归峤觉得现在还不是告诉家里人她们关系的时机。
姐姐问她,今天开心吗?
归峤没有回答,说,不要转移话题。
姐姐自顾自说,那就是开心了。
归峤说,这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呢?
姐姐说,她那个时候,觉得除了学业,没有什么比让她开心更重要。
归峤的顾虑似乎总是比姐姐多一些。
这场吵架最后以热烈的缠绵结束。
她们依然是最合拍的爱人。
姐姐托朋友在台湾买到了高清版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每周六晚上是她们约好的看电影之日。
不只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电影院新上的电影也会去看。
她们的出租屋楼下,新开了一家手工面包坊,老板是一位和归峤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姐姐,耳朵听不见,面包做的很好吃。
店面不大,面包的价格也公道。
她们每天早上都会买一个面包作为早餐,然后坐同一班公交车各自上课,回家的时候,又会再买一个面包,作为饭后甜点。
姐姐出国的事情,她们并不觉得这会是个问题。
——年少的时候,总觉得爱意能横跨山海,这是人生为数不多回想起来不会后悔的天真肆意。
姐姐对英文字母的吐槽三天三夜都不会说完,即使她听的听力是归峤特供版,但归峤每次都会认真的听完,然后和她一起吐槽。
我想象了下,归峤那样一个清冷自持的人,和姐姐两个人窝在沙发上,一本正经地吐槽。
不知道为什么,画面在好笑中透着一股诡异。
姐姐的托福考试和签证,就在这么日复一日的平凡日子里通过了。
办签证那天,姐姐把头发染回了黑色。
母亲和父亲对这件事的接受速度,是超出我和姐姐想象的快,每次到京北,都会一起吃一顿饭,也没有同朋友们忌讳她们的关系。
按照父亲的话来说,两个女儿都有了,再来一个女儿也挺好。
但我们一直都没有见过归峤的母亲。
直到姐姐准备出国的前一天。
归峤的母亲方志兰来的很突然。
那天姐姐和归峤从图书馆出来,便看到风尘仆仆而来的方志兰。
没等姐姐打招呼,一记响亮的巴掌便落在了她脸上。
好在方女士并没有在学校里闹,不然丢脸就要丢大了,姐姐后来说。
那天,姐姐明白了归峤的顾虑是什么——她的母亲远没有我们的母亲那样开明。
方女士是收到某位老师的电话赶过来的,她认为她的女儿被带坏了,甚至是生病了。
大包小包的行李里,有一罐观音土。
我们母亲也没有想到,她第一个要面对的“敌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家”。
姐姐出国的事没有因为这个耽误,但姐姐也没有再国外呆太久——我们家在那年破产了。
姐姐思考了两天,便决定退学了。
——国外学校一年的学费,二十多万,零几年时候的二十多万,远比现在的二十多万要值钱的多。
归峤没有喝观音土,她乖顺了二十五年的人生,以和母亲决裂收尾。
那是她们在一起的第三年,归峤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告诉了母亲,自己并不是她想象中的乖孩子,姐姐是她的爱人;
那一年,我从出生开始便在“家”被卖掉抵债,已经不工作很多年的母亲开始重新投简历,结果都是石沉大海,最后母亲在一个纸板厂找到了工作;
父亲因为欠债太多,年底去了国外,跟着国内一个老板重新干起来老本行,家装;
姐姐从国外的大学退学,头发也没有再染过出挑颜色,在咖啡店里打工。
她的适应能力超出了我的想象,自我有记忆起,姐姐都是张扬肆意的存在,这样对人笑脸,甚至是低眉顺眼的工作,我从来没想到她能做的来。
——但也合理,在我出生之前,姐姐和父母是挤在城中村里的蓝皮屋里的。
在生存都是问题的最初期,梦想是引路的明灯。
姐姐一天最多的时候要打四份兼职,那年归峤已经是研究生,学费和生活费的压力都没有本科阶段大。
姐姐拒绝了她提出要独自承担房租的方案,倔强的坚持房租和水电一定要一人一半。
这是她的自尊,亦是我们的家教。
她只想让归峤爱她,而不是怜悯。
但好在,生活总是越来越好的。
债虽然多,但还没到还不上的地步,就这样又过了两年,大头的债款基本上还清了。
在我升高一那一年夏天,是姐姐和归峤在一起的第五年。
姐姐告诉我,这个夏天过去后,她便准备和归峤分手了。
那年,姐姐23岁,归峤29岁。
6.
这很突然,但姐姐的语气并不像是玩笑。
被债款压着的那两年,姐姐展现给我们的,永远是一张积极向上的笑脸,以至于我们都忘了,姐姐牺牲梦想的痛苦。
当生存都是问题的时候,梦想在初起的明灯作用,不过昙花一现。
她一天四份兼职,周六看电影的约定一次次推迟;
两个人讨论的话题从电影、歌曲、讨厌的教授,变成了烦人的客人,不讲道理的病患,与付出并不相配的薪水,以及不顾人死活的房租。
曾经让她们彼此吸引的东西,逐渐在她们的生活里消失。
姐姐不懂医学知识,归峤似乎对烦人的客人也没什么兴趣。
两个人从最开始相拥而眠,变成了背对而窝。
她们也试图修复——
姐姐久违的拿起相机,她们时隔很久的再次站上那座天桥。
落日夕阳依然美的震撼,姐姐却再也欣赏不了从脚下而过的车水马龙,她望着车水马龙,只觉得自己也应该有一辆能够加入其中的车。
她知道,自己应该再也找不到最开始的梦想了。
她的梦想,成为十七岁时候,自己眼中不屑一顾的庸俗。
楼下的面包店倒闭了,姐姐告诉归峤的时候,又打了一句:好可惜,现在便利店随便一个面包都要十多块。
归峤同时回复的却是:好可惜,记忆里好像才开业不久。
她们试图修复,最后却连争吵都觉得疲倦。
第五年的夏天好像过的比从前都要快。
开学那天,姐姐从京北回来了。
说,自己不准备离开了。
7.
债款在我高一结束那年全部还清,我们买了新的房子。
母亲为了照顾我高考,从纸板厂辞职,在学校对面开了一家文具店。
我们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姐姐。
母亲提出要让姐姐继续学业的时候,姐姐拒绝了。
她说,她还是想去京北,想开一家面包店。
留学的钱变成了她学烘焙和开店的资金。
姐姐学的很开心,我的舌头也算是姐姐最后学成的见证者。
我再也没有听姐姐提过归峤,我们也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过这个人。
姐姐烘焙店开在大学城,因为物美价廉,装潢审美在线,人气不错。
她和我的姐夫,顾远修也是因此结缘。
姐夫是大学数学学院的讲师,正经京北土著。
长的却像南方人,帅的很清秀。
姐姐没有隐瞒她有过女朋友的事,顾远修请姐姐给他一晚上的时间思考。
他没有用一个晚上,赶在姐姐准备关店回家的时候,买了戒指求婚。
他说,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能感觉到姐姐是喜欢他的,
喜欢他,喜欢归峤,本质上都一样,只是被这个人所吸引,
我们是先被吸引,再谈论性别。
分开两年后的夏末,姐姐接受了求婚,成为了无数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8.
小了出生的时候,比预产期早了半个月,顾远修当时正在上海出差。
我陪着姐姐进了产房,看到主治医师那一刻,我定在了原地——归峤。
她是姐姐的主治医师,姐姐从怀孕开始,每一次孕检,都是她做的。
她也是第一个欢迎小了降生的人。
姐姐的态度疏离客气,如果不是我知道她们曾经有多么热烈。
这个以热恋开始的故事,在她们分开的第五年夏末,在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中,完成了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