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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诛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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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雪剑一出,已在后悔了。
不是后悔杀死南栀,而是不该在激愤之时出剑。
任何一个拿起剑的人都应该明白,对敌之时最首要的就是冷静,平心静气,不受任何情绪干扰,剑就是他的灵魂,他的意志,他就是剑,至于旁的情绪,如愤怒、恐惧、忧虑、伤情……多一分,胜算就少一分。
然而西门吹雪所刺出的这一剑,裹挟着雷霆之怒,心绪激荡,内力骤发,破空之声几乎刺破耳膜,他自己也是后知后觉,这一剑刺出的瞬间,他的手竟在颤抖,心脏也随着呼吸几乎搅出血来,若此时他的对手不是南栀,而是任何一个剑法名家,这一剑就能将自己送上死路!
自紫禁之巅一战之后,江湖盛传他西门吹雪已是当之无愧的剑神,任何一个见过他的人都在说,他的剑法无情,人也无情,他的心已完完全全变成了一把剑,这世上绝没有人能击败他了。
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然而,在此时此刻,剑出的刹那,西门吹雪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神——看着死去的妻子也会心痛,也会愤怒,面对仇人时也会失去冷静。
无论西门吹雪怎么想,这一剑终究还是刺了出去。
南栀没有躲,也躲不开,启动院落机关的按钮就在她手边,她也当然没有按下去。
一剑正中心脏。
剑刺得并不深,所以她一时还没有死,却也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了。
被一把快剑刺入心脏是什么感觉?等待着死亡来临又是什么感觉?
一条血线自她的唇角慢慢溢出,南栀垂下头,怔怔地看着衣衫慢慢被血晕染开,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剑锋上。
西门吹雪并没有立刻拔剑,他在看南栀的手,手撑着墙,墙上有一个按钮,手指虚按在上面。
也就是说,刚刚她有机会启动机关,现在也有,但她还是没有按下去,她爱他,不忍伤他分毫。
她在哭,西门吹雪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被他杀死的人的眼中看到这样悲切,这样伤心的目光。
南栀无声的流泪,眼瞳几乎要碎了。
西门吹雪没法再有任何动作。
他毕竟只是个人。
也就是这时候,南栀忽然开口了,喑哑的声音断断续续,虚弱不堪。
“你……信我……”
她咬着牙,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疼痛已让她额头满上细密的汗,却还在坚持着说着:“我真的没有……”
血终于一股股地从口里涌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她的身体已在抽搐,抽搐着倒下,而虚按这机关按钮的手指被她极力地,小心地控制着不去触碰。
这一幕让西门吹雪的眼睛在刺痛,心也在刺痛,他终于肯稍微动摇一下心中那个无比确定的判断。
难道……难道真的不是她?
那会是谁?
一时间,西门吹雪好似被兜头泼下一桶冰水,全身的肌肉也在一瞬间绷紧!而他的人也在瞬间转到南栀身侧抱住了她,飞快地点住心脉附近的两处大穴。
太晚了。
南栀已没法再说话,只能努力地睁大眼睛,在她发现自己被抱住的时候,眼睛里还是闪过一阵喜悦。
然而这份喜悦在看到西门吹雪的面容时,瞬间就变成了更深沉的难过。
这样苍凉与悲痛的神色怎么能出现在他的身上呢?他可是剑神啊!
他不该是这样的,他该是高高在上的,他该是睥睨凡尘众生的,他该是光风霁月地走向他的神坛……他不是最无情的人么?怎么会这样难过呢?
南栀又流下了泪,却已不再是为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在片刻之前,她唯一的期寄就是西门吹雪能相信她,不要冤枉她误解她,她不想自己在男神心中是那么卑劣的形象,更不想就这么死在他手上!
她热爱着这个世界,无比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可当死亡真正来临时,当她意识到自己只要闭一闭眼睛,就永远不会再醒来,生命中所有美好的、痛苦的、幸福的、欢乐的事都将离她远去时,她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她忽然不想为自己澄清了。
西门吹雪之所以来杀她,一定是为了替秀青姐报仇,那么恩怨一了,他终将会释怀的,他还会是那个光风霁月高洁如雪的剑神,否则,这件事将成为他心中永远深埋的刺。
为什么要澄清呢?除了让他愧疚懊悔,又有什么用呢?反正我都要死了,何必平添他的痛苦呢?
我不能叫他难过。
南栀泪还未干,又笑出来。
她笑着看向西门吹雪,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尽所有的生命,缓缓道:“你怎么……这么好骗……这样的事,除了我,还能有谁……”
说到后面,她只能发出微弱模糊的气音,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去爱着眼前这个自己崇拜敬仰了二十年的人。
她已看不清他的脸了,拥着她后背的双臂忽然变得像铁一样硬。
她忽然用力地抓住西门吹雪的袖子,坚持着说下去:“姜天一,我指使她……武装部有十五个……热武器,房间里,名单……部署……”
她不确定西门吹雪有没有听懂,又听懂了多少,不过这也没关系,很快,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
阳光洒进窗子,使得里面的所有物什都镀上一层灿然的金光,西门吹雪坐在南栀坐过塌上,静默地俯视着她的尸首。
桌子上堆满了他在这间屋子里找到的,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
一架狙击枪,六十发子弹,弹壳对比过,与在秀青的小屋的发现的一模一样。
一台通讯仪,西门吹雪曾见孙秀青用过,他摆弄几下,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一段通话录音,正是南栀去找她的那次。
还有几张用红字打头,写着“时空总局下属调动人员记录表”的纸,上面明明白白记着十几个所谓“武装部成员”的姓名和位置,并且还有他们所携带的各种各样的武器。
西门吹雪看着这些东西,迟迟没有动作。
这些东西无疑是南栀杀害孙秀青的铁证,首犯已伏诛,他只要按着名单一个个找过去,从犯也跑不了,可他偏偏失去了所有报仇的欲望,甚至是杀人的欲望。
墙上密密麻麻地张贴着他的画像,西门吹雪第一眼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简直恨得想一把火烧了这里,现在他却端坐在这里,画像也好好地贴在墙上。
陆小凤来过一次,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来的,他似乎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西门吹雪没去看,也没去听,就那样静静的坐着,直到暮色四合。
“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陆小凤也陪西门吹雪坐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他也没指望西门吹雪回答,只是随口一问,又接着用一种很勉强的轻松语气道:“你要不要吃些东西?你不是说杀完人之后总是会很饿么?”
他已站起来,准备出去买些吃食回来,也就是在这时候,西门吹雪忽然开口了。
“不对。”
陆小凤脚步立即顿住:“什么?”
“那种伤势……如果是在窗户那里出手,那么她就不会站在门口。”
陆小凤在听着,虽然不明白西门吹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也知道绝不能在这种时候打扰他。
西门吹雪站了起来,他拿起了那把狙击枪,凭着三年前一点模糊的记忆,将子弹填装上,对准墙壁,对准画像上他自己的脸,开了一枪。
“砰”一声,音爆震得几乎整座房子都在摇晃,而他的双臂也隐隐有些麻木。
他忽然意识到,这种武器很重,反震力很大,必然是架起来使用的。
也就是说……
西门吹雪脸色骤变!
偏偏就在这时,放在桌子上的通讯仪响了起来,陆小凤马上按下接听键,他对这东西的使用当然比西门吹雪要熟练得多。
通讯仪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听的应该是西门吹雪先生吧,如果不是也不打紧,烦请接听的先生或是女士一定要转告西门吹雪先生,请他务必尽快回家看一看。”
“不过应该也来不及了,因为飞机轰炸的时间在十分钟之后,地点,万梅山庄。武装部部长,上将姜天一敬上。”
……
夕阳似火。
夕阳下,废墟焦土,即便过了数日,空气中还有烧焦的气息在萦绕着,久久不散。
深度数米的大坑中,十余具焦黑的尸首被整整齐齐地摆放排列。
西门吹雪并不是那种喜欢被人服侍的大少爷,他也不是讲究排场的人,所以万梅山庄很大,仆役却并不多,并且大都有些年纪了,他们每个人都很忠心,而且几乎是看着西门吹雪是如何从一个孩子成长为如今的剑神的,他们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了出去,本该度过平静而体面的余生。
现在,他们一个也不少地,浑身焦黑地躺在坑里。
还有孙青竹,他今年只不过才五岁,他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就已戛然而止,一直照顾他的母亲为了他献出了生命,一向对他疏于看顾的父亲即便想好好地关爱他,在此时此刻,除了为他的坟前多添一抷土之外,已没有办法再为他做任何事了。
西门吹雪赶回来的时候,所面对的,正是这样的一副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