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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画像” ...

  •   西门吹雪还是第一次同一个死人待那么近,那么久。

      孙秀青早已面目全非,眼睛还睁着,只是目光已完全变了,那是一种灵魂远渡彼岸,意志还在坚守在原地的目光。

      衣衫几乎是血浸出来的,凝成了层层叠叠的深浅不一的褐色,被尸体腐坏后的胀气绷得紧紧的。

      即便是这样的伤势,她仍保持着战斗的准备,就像她手中的剑,随时准备朝着开门的人挥下去,也正因如此,她紧紧咬着牙,忍着疼,使她原本清雅艳丽的脸变得分外狰狞可怖。

      西门吹雪并没有想到这代表着什么,他什么也没想,只是站在那,怔怔的站着,眼前影影重重,有什么在晃动,又有什么坍塌粉碎了。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抬起来,轻轻地抚上孙秀青的脸颊,明知对方已不会再回应,他还是艰涩地开口了

      “秀青……你……”

      当西门吹雪发现,自己已看不清孙秀青的面容时,才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疾步走到外间取了灯盏,点燃,照亮了这方寸之地。

      他总算发现了些别的。

      在微弱的火光下,绷张着的衣衫隐隐显出一个个血孔,于是西门吹雪小心地将尸身抱起来,平放在床上,然后解开孙秀青的衣衫,那一处处惨烈的伤痕和血洞陈列在他眼前。

      还没等他看出些什么,床上的被褥忽然动了动!

      西门吹雪眼瞳骤然缩紧。

      被褥高高地叠在床里,自被角忽然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里面钻了出来。西门吹雪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他盯着这个男孩,只觉得后背和手心都被冷汗浸透了。

      这无疑就是他的儿子。

      他……他竟还没走,他竟然还活着!

      西门吹雪不禁扭过头看向门的位置,又低头看了看死去妻子,这一刻,他已什么都明白了。

      一时间,西门吹雪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像是有什么在心里生了根,一下一下地往深里钻,又有什么在冰层之下,即将破土而出。

      他朝着男孩伸出了手,正想说些什么,可男孩却没有看他,对他伸出的手也是全然地麻木冷漠,慢腾腾地翻下床,一步步挨着站到窗根下伸出手,从屋檐下滴落的水落在他的手心里,他就那么接一下,喝一口,然后就在那个角落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用牙齿慢慢地碾着吃。

      西门吹雪拿着火烛走进才看清,那是一块被火烤过,泛着焦黑的干橘子皮,零零星星地碎在地上,旁边还有两三块花生壳。

      男孩的头发已成了个蜂窝,乱糟糟地团在头顶,白皙的小脸满是黑痕,西门吹雪叫了他一声,他就身上一震,等西门吹雪去拉他,他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拼命地甩着胳膊,朝着床飞快地跑过去。

      他没有喊出声,只是张着嘴,泪无声地流。

      西门吹雪看着他,也像是被什么咬了似的抽回手——他当然也有泪,只能流在心里的泪。

      “别怕。”他语声艰涩:“我带你走。”

      孙青竹还是惊恐的,努力把自己缩回去,缩在床里,缩在孙秀青身后——他宁愿相信一具尸体会保护他,也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自己瞧着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人。

      或许他什么都没有想,在经历过那样的惨事之后,躲在母亲的庇护下已成了他的本能,哪怕母亲已变成一具尸体。

      西门吹雪只觉得心乱得很,他就那么站着,和一具腐烂的尸体,和一个受了惊吓,不愿离开的孩子。

      直到天明。

      天亮了。

      无论多漫长的黑夜,天总会亮的。

      孙青竹还是缩在被子里,一言不发地躲着,这也给了西门吹雪一点时间来冷静。

      他本就是个很冷静,冷静到无情的人,可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好似坠入了太阴地狱,鬼影重重,群魔乱舞,挣扎嘶喊着的,在岩浆里沸腾着的,世间所有的希望和美好都已离他远去,就连跳跃的火苗也变作了眼底的血色。

      所以他需要格外长的时间来冷静,来平复从心底里不断翻涌上来的血,来找回他的理智。

      他先是在屋里活动了一下,到处看看,把翻到的桌椅扶好,修好门,又找来扫把和水,细致地打扫起来。

      西门吹雪从来没做过这种活计,但他做得很认真,一如他将剑刺入仇敌的咽喉那般。

      随着清扫,这里曾发生过的战斗也像图画一般在眼前展开。

      雨天,孙秀青还像往常一样在正堂里烤着火,做些缝补,炉子上还烤着吃食,门开了一条缝,有人就站在正门口,朝着那条缝隙对着孙秀青发出一道暗器。

      她被打中了,立刻招来了剑,也顺势将里屋的门关好,吩咐儿子躲起来,而正门闯进来的杀手和伤势令她左支右绌,偏偏里屋的窗子又被人破开。

      她没办法,在惊险的战斗中,她不顾一切地转身,把后背亮给了敌人,死命奔进了屋。

      西门吹雪试着将那扇掉了的窗装回去,然后他的目光凝在了尸身自胸膛炸开的最惨的一处血洞。

      里屋没有打斗的痕迹,这说明进来的人秀青必然认识,而且很信任,所以她朝那人走过去,却不料……

      西门吹雪想,自己大约知道那件暗器是什么了,他在屋子里,在门口,在篱笆墙外,找到了五六个圆圆的,金属的小圆筒,他当然见过这东西,三年前,度津关外,那把几乎要了他命的狙击枪,每射出一发子弹,就会留下这样的外壳。

      他还收拾出了几个小盒子,其中一个他认的,只要按一下按钮就会发出一点冷光,孙秀青之所以可以让剑随着她的手势挥舞,除了感应手链之外,就是因为有这个盒子输送信号。

      除它之外,还有两台模样差不多的盒子,西门吹雪不知道它们是做什么用的,于是他将目光又落在了那堆被子上。

      被子里藏着一双麻木惊恐的眼睛。

      西门吹雪试探着开口:“你不记得我了吗?”

      孙青竹没有说话。

      西门吹雪只好道:“我是你的父亲。”

      “父亲”这两个字似乎让这个孩子有了一些反应,麻木惊恐的眼睛里忽然多了一点别的东西,也仅仅只是一点,就像石子投进了湖里。

      西门吹雪叹息一声,将捡来的弹壳展示给他看,慢慢道:“你的母亲就是被这些东西杀死的。”

      他又拿出那两个自己没见过的盒子,语气尽量放的温和:“这些你是不是见过?”

      过了很久很久,孙青竹指了指其中一个,用很小的,沙哑的声音道:“南姨……”他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声音堵在干涩的咽喉之中。

      ……

      秋日快要尽了,南栀几乎嗅到了一点冬天的影子,天越来越冷,这样的天气她实在不愿意起床,却又不得不起。

      业绩、未完的工程、报告、还有年终总结也该起草了……这些都是她不得不起床的理由,她怨恨着琐碎且无用的工作,可当她抬头看时,墙上的那一张张自己亲手贴上去的海报又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和新一天的快乐。

      戌时,她收拾好自己,开了门,她僵住了。

      西门吹雪正站在她门口。

      南栀先是惊喜,心高高地提起来,欢呼着跳动,这让她脸上不禁泛起一丝红晕。这惊喜也只维持了一瞬间她便已觉出了不对。

      漫天席地的杀气犹如一张巨网拢住了这间小院,就连一向大胆的猫都觉察出了危险,发出一声凄厉而短促的叫,仓惶逃窜了出去。

      南栀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战栗地看着西门吹雪的脸——她日日夜夜都在端详着,欣赏着的脸,然后是他的眼神,完全陌生的神色。

      冰冷而苍老的的眼神,如同被技艺高超的匠人雕在神像上,显出凌厉而疲惫的样子。

      这样的神情怎么会出现在西门吹雪的脸上?

      南栀心脏不由得缩紧了。

      她强撑着朝他打招呼:“好久不见……有事吗?”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是他手中的那方小匣子,或者说录音器在说话。

      古老的录音器,不要说在组织里,就算在现代也是不多见的,南栀就有很多年很多年没见过了,上一刻,她还在惊讶西门吹雪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下一刻,她就被里面传出的声音惊在了原地,血几乎凝在血管里。

      磁盘搅动着,稀碎的摩擦声响,一道女声在叫:“是你……你为什么……”这是孙秀青的声音。

      “是我,你当然不会想到是我,三年了,我总算等到了这个机会,要你命的机会……”

      这居然是南栀的声音!

      录音器被西门吹雪摔在地上,连带着里面细碎的声音一起碎了。

      “她……”南栀的声音简直比被踩着脖子的鸭子的声音还难听,可她必须说下去:“她怎么样了?”

      南栀强忍着恐惧扑到西门吹雪跟前,全身发抖地想起拾起那台破碎的录音器,她甚至趴在地上,用耳朵去听那里面的声音:“秀青姐有没有事?”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

      他在预备杀人的时候一向不喜欢说话。

      剑已悬在南栀的头顶。

      就算是天下第一流的高手,就算是白云城主复生,木道人在世,也绝无办法再从剑下逃生,何况是南栀?

      她比普通的女人还要柔弱些,随便跑几步都会喘不上气,像这样的人,西门吹雪可以毫不费力地杀上一百个一千个。

      可他的剑还没有落下。

      南栀在哭,为了孙秀青,为了那可怕的猜想,也为了她自己。她的手在发抖,嘴唇也在抖,可她抹了把眼泪,仰着头看他:

      “不是我。”

      她拾起那破碎的零件给他看:“这不是真的,这……这种音频是可以剪辑的拼接的,而且做这个的人技术很烂,你要是不信,给我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你想听什么我都能给你编辑出来的……不是我,你信我啊,我……我也会剪辑的,你也可以用我剪辑出来声音对比……如果真的是我,我怎么会蠢到留下这种罪证呢?”

      南栀说得很乱,也很慢,为了取信他,她甚至大着胆子去跟他对视。

      西门吹雪也只说了一句话。

      “你站起来。”

      南栀愣了愣,手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满怀希望道:“你信我吗?”

      西门吹雪道:“不信。”

      他当然不信,像南栀这样的女人他曾见过太多,见到男人便生起狂热的眼眸,狡诈诡谲的手段,颠倒是非的口舌……这样的女人他一向连看都懒得看。

      但他的剑还是没有刺下去,因为他还没有忘,在三年前,她总算救过他一次,她对他的爱也是真诚的,这可算作一次机会。

      “你有一个杀我的机会。”

      西门吹雪这样说:“如果你出手一次没能杀了我,那么我也不会留情。”

      南栀还在愣着,心也缩成了一团,紧紧地揪着。

      她明白,这已是她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像她这么柔弱的人,被组织派到这种地方,自然也有保命的手段,事实上,她的院子里正有一套完善的制动系统,她也有自信,一旦启动,就算是西门吹雪也觉没有办法能活着出去,西门吹雪也给了她启动的机会。

      可是,可是……她怎么能杀他呢?

      她是那么的喜欢他,崇拜他,仰慕他,怎么可能杀他?!

      南栀死死咬着唇,大口着吸着气,急促的呼吸让她口舌都麻木了,但她还是要说:“我……我不想,我不能对你出手的,你信我好不好,就一次。”她伸出一根手指:“我不要杀你的机会,给我一个证明真相的机会好不好?我可以证明的,我……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是姜天一,她想陷害我,她也想害你,秀青姐她……她是不是……”

      南栀哽咽着哭,一步步退后,西门吹雪在警惕,警惕着逼近,剑光的森寒刺着两个人的眼睛。

      “砰——”

      轻轻的一声,门被南栀撞开了。

      阳光照进去,屋内一览无余。

      最显眼的当然是贴了满墙的画像,足几百张,画像画的自然也是同一个人——西门吹雪。

      数量之多,形容之逼真,更有几张衣衫不整的挨在床边,某些部位甚至因为抚摸而有些褪色了。

      这些都被西门吹雪看在眼里,他先是一怔,随即,滔天的怒火自他胸膛炸开!

      ——卑劣的觊觎之心,只因为这卑劣的心思,她杀死了秀青!

      西门吹雪毫不犹豫地出了剑。

      他不再犹疑,这挂了满墙的画像是判她死罪的证据!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1-24 13:24:34~2023-01-31 00:4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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