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春雨》木成天

7、7

　　许尤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回的家。

　　她一回家便迫不及待从口袋里掏出那部手机。

　　来不及开灯，手机屏幕上的裂痕折射着客厅窗外的灯光，散发出一道莹莹的弧光。

　　她盯着那点光忽然有些失神。

　　多久了？

　　大学到现在，整整两年。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从高中开始。

　　高一暑假，她曾无数次盯着这部手机——他哥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将手机捏在手中。

　　现在，这部手机终于出现在她面前，被她稳稳攥在手中。

　　一如之前打开那个保险箱一般，她一边激动，一边又有些胆怯。

　　激动于这些年的执着终于拿到手中，胆怯的是，这手机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她背靠着门顺势坐下，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然后像是做好了决定般，用力按下了开关。

　　她设想的是，手机应该没电了，或是干脆坏了。这样她还能有缓冲的机会。但显然老天爷不给她这样的机会，随着一声轻响，白色的光照亮她的面孔，手机顺利开机。

　　开机后手机进入锁屏状态。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按出密码。手机打开，她盯着开机页面看了一阵，然后手指有些颤抖地移动到了相册图标。
　　停了一会，她终于点开相册。

　　迎面第一张就是他哥的自拍。

　　她哥像她妈，有一对桃花眼，笑的时候眼角会有浅浅的纹路。任谁看到这个人的照片，都会觉得这是个好看也好相处的人。

　　她盯着照片里的人看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发暗。
　　等了好久，她才继续往下翻。

　　一连几张照片，除了他哥的自拍，就是他哥拍的篮球场和自己的工作电脑页面。

　　电脑的那张照片她之前在她哥的朋友圈看到过。

　　那时候她哥刚找到工作，拍下这张照片，配的文案是加油和一个比耶的表情包。

　　不管是现实生活中或是网络上，她哥给外人的感觉都是阳光开朗。

　　所以当他自杀的消息传出来时，几乎没有人相信。她妈甚至觉得是骗子，将打电话的警察狠狠骂了一顿。

　　深呼一口气，许尤继续往下翻，下一张照片让她的手指又是一顿。

　　这是一张转账截图。

　　金额是五千块钱。收款人上面的备注是小妹，也就是她。

　　她哥刚参加工作时的工资是六千多，拿到工资的第一个月，给她转了五千。

　　许妈妈对她的零用钱十分苛刻，那时候她手机坏了，一直想着攒钱买部新的手机，这笔钱就是她哥转过来给她买手机的。

　　后来手机没能买成，许妈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她哥转账的事情。

　　她被迫交出钱，还被她妈狠狠骂了一顿。

　　继续往下翻，都是些日常的照片。

　　一连翻了好几张，然后许尤的手停了下来。

　　她在照片里看到了一个她觉得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江崇！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家咖啡厅。

　　她哥坐在沙发上举着手机，江崇就坐在对面。

　　那时候的江崇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他似乎并不知道她哥要拍照，抬头时，眼神里带着股冷淡。

　　虽然知道江崇平日里的笑意从不到眼睛，但跟照片里这个冷漠的男人还是截然不同。

　　许尤知道她哥所有的朋友。她哥去世时，她几乎每个人都联系过。那些年里，她从来没听她哥说过江崇！

　　不知为何，望着那张照片，许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盯着照片看了好久，直到除了看出江崇很冷淡，再也看不出其他问题，这才继续往下翻。

　　下一张照片让她又是一惊。

　　照片里拍的是谭渊。

　　对方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这种笑这两年许尤也没少看。大概是身体上的病痛，这个人无论笑得多开心，总是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

　　谭渊对面坐着个人。那是个妇女，穿着一身上世纪风格的服装，正捂着嘴巴浅笑着。

　　这个人？

　　许尤一下就记起来，是春风化雨的王小姐。

　　上次的商业聚会江崇跟许尤打招呼时，许尤看过她一眼，还暗自感叹过她作为服装公司的老板，穿着竟然如此陈旧。

　　她哥许嘉豪——谭渊——春风化雨王小姐——江崇……

　　这些人是什么关系？

　　她哥的死是不是和这些人有关？

　　许尤疑惑未减反增。

　　她深呼一口气，继续往下翻，让人意外的是，照片竟然到了底！

　　她不敢相信，又重新翻了一遍，确实没了。

　　她又将手机的所有APP打开看了一遍，聊天软件里的记录全部被删除干净，其他地方也找不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这手机像是被人故意清理过，却留下了那几张照片。

　　是觉得这些照片无所谓，还是故意留下来给人看的？

　　给谁看的？

　　给我？

　　许尤被自己的推断弄得头皮发麻。而就在这时，砰砰砰，三声巨响从身后传来，深更半夜，谁敲响了她的门！

　　那声音在黑暗里实在是突兀，加上她正陷入看到照片后阴暗的推理，当场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她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三声敲门声后，整个空间就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但是许尤有种直觉，在她后背，仅隔着一扇薄门板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站在那里。
　　她甚至听到了一种沙沙沙像是什么虫子在地上爬动的声音。
　　她的心脏在耳边疯狂跳动。

　　她背抵着门板蹲了好久，直到腿都开始发麻，才小心翼翼起身。

　　这栋豪宅是谭渊给她置办的，门口是有监控设备的。
　　想到这些，她有些不情愿地看向门边的监控设备。

　　门口装有声控灯，但此时声控灯并没有亮。

　　监视自带的夜视功能拍的并不清楚，但在一堆雪花似的点点中她还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她瞪大了眼睛，确定那是个人影，黑色的，比一般人都要高的人影！
　　那人影站在她的门口，在黑暗中轻轻晃动着，像被烛火投射在墙面上的鬼影，带着股说不出的阴森味道。

　　在她看向监视器时，那人转身往外走去。那一刻，她看到了对方的侧脸。她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张大的嘴巴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冤死人怨气大，借活人气来人间。最近你得注意呐！”
　　那个神秘兮兮的老太婆说的话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她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监控器。她看到她哥。那个她妈亲自起认尸，她亲眼看着工作人员推进火葬场的焚尸炉，她跟她妈妈一块块扫进骨灰坛子的哥哥完好无损出现在她的门口！

　　她的眼泪一瞬间充斥了眼眶。

　　那个侧脸，走路的姿势，她绝对不可能认错！

　　震惊过后，她甚至来不及害怕，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黑暗的走廊上吹来一阵阴凉的风，空气中有股让人恶心的腥味。

　　她顾不上这么多，拔腿就往外追。

　　她不信鬼，更不信有什么死而复生，一定是谁在装神弄鬼！可是，太像了，侧脸，走路的姿势……一路冲下楼，除了小区照明的几盏幽暗的环境灯光，她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黑暗中树影婆娑，像是案场了无数窃窃私语的鬼魂。
　　但她却并没有因此害怕，她甚至还绕着小区走了一圈，自然是一无所获。

　　不知道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回的家，当她重新回到门口时，看到门前有一排赤脚的脚印，血红色，空气中有股让人发吐的甜腻腥味。

　　她一下没忍住，冲回屋子的卫生间，哇一下吐了出来。

　　……

　　“我让同事调查了周边的监控，没有发现异样的人，你门口的监控没有实时储存。”赵彬坐在沙发上，看向许尤的眼神带着一丝无法隐藏的担忧。

　　许尤捧着一杯热水。

　　她敢保证自己没有看错。就是因为她确定自己看到了才敢追出去，当时甚至都没想到会有危险。

　　这些年，她太需要一个真相了，哪怕是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

　　“许尤。”赵彬温声叫了她一声。

　　许尤抬头看向他，面色惨白，一对眼睛无神，活像鬼上身。

　　“你最近别住在这里了。”赵彬说，“最近市里出现了好几起跟踪事件，你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这一块又偏。”

　　许尤点点头，说：“我准备搬去跟朋友一起住。”

　　倒不是她怕了，而是看到手机里的照片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的追查有些像无头苍蝇，很多东西甚至更像是人家故意递到她面前来的。

　　不管这个人是不是谭渊，她都得戒备起来。

　　戒备的第一部，就是不要相信那两张照片上出现的所有人。

　　这间屋子是谭渊买的，她自然也不能再住下去。

　　这样想着，她才发现过去的自己有些过于白痴。

　　一个大学毕业除了走过几场秀什么工作都没参加的人，竟然试图跟那些掌握着这座城市经济命脉的人搏斗，简直贻笑大方。

　　赵彬说还会继续追查，许尤当天晚上就搬去了宁莫如那里。

　　宁莫如住在市区的一个小两室。听说许尤要来住，她只以为许尤是又跟谭渊闹矛盾了，欣然接受，并直接收刮了她几瓶护肤品。

　　宁莫如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跟她在一起，许尤得一直听她讲话，似乎也能短暂忘记夜晚的遭遇。

　　当然，偶尔她还是会失神。

　　这也正常，这件事情，无论放到谁面前，那都不可能心平气就这样过去。

　　在许尤不知道又第几次走神之后，宁莫如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小鱿鱼，你怎么了？”

　　许尤不打算将那种事情说出去，一脸莫名：“我怎么了？”

　　宁莫如盯着她看了半晌，说：“你告诉我，我刚才在跟你说什么？”

　　许尤：“你不是让我记得明天去那个剧组试镜。”

　　宁莫如伸手掐她一下：“这都上上个话题了，好啊，你根本就没听我讲话。快说，你是不是有新欢了！你这负心汉，有了新人忘记旧人。”

　　许尤任她在自己身上打闹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莫如，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宁莫如一怔，随即一脸嗔怪伸手在她胸口一锤：“死鬼，大晚上讲什么鬼故事吓人。”

　　许尤却像是魂还未回到身上似的，眼神茫然地看着宁莫如。好半晌，她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心里盘踞的疑惑：“我今天回去时，看到我哥了。”

　　许尤哥哥不在的事情宁莫如是知道的。

　　宁莫如看起来风风火火，实际胆子可小。许尤的表情配着这么一句话直接吓得她一哆嗦。

　　好半天，她才一脸犹豫地伸手摸了摸许尤的额头，一边带着哭腔道：“小鱿鱼，你别吓我啊。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许尤僵硬地摇摇头，说：“我没事。”

　　宁莫如将信将疑看她一阵，终于忍不住道：“真看到了？”

　　许尤盯着她，稍显迟疑地点了点头。

　　“看到正脸了？”

　　许尤摇头：“侧脸，但是我不会看错，还有走路的姿势，一模一样。”

　　宁莫如裹着毯子往她身边凑了凑，一边说：“肯定是有人恶作剧吧。要是真是你哥哥，哪怕是鬼，也不可能躲着你啊。”

　　不会躲着吗？许尤不太确定。

　　宁莫如似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又道：“肯定是的。你查一查，看你哥之前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许是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不管是什么原因，这种人拿去世的人开玩笑，简直太过分了！”

　　她哥的仇家？许尤收刮肚肠。她哥刚死那段时间，她哥的朋友们一一上门探访。在那些人嘴里，她哥阳光活泼，待人热情，善于助人，简直完美无瑕，从未听说跟谁有过芥蒂，更别说仇人。
　　她又想起从谭渊家拿出来的手机。
　　从拿到手机到有个跟她哥很像的人来敲门，太巧了。
　　所以，这一切真的跟谭渊有关吗？

　　虽然在跟谭渊签合同时，合同明令写过，两个人这样的关系不要牵扯出其他的人。她甚至还多次说过，不希望让她的家人参与到他们的关系中来。
　　但是谭渊这个人生性多疑。对方表面上不在意，实际有没有查过她的信息，早就知道了她跟她哥的关系？

　　可如果真的是谭渊，对方大可以直接像弄死她哥一样，轻而易举就能给她布置一场自杀的意外。
　　事实是对方不仅没有，甚至一直放任她胡闹。

　　许尤想不通。

　　她拉过宁莫如的毯子裹住自己，脑袋里一团浆糊乱搅。

　　宁莫如看她恹恹的，试图哄她开心，让她不要多想。

　　许尤也不是脆弱的人，只是今天看到的画面和接收到的信息让她一时有些理不清。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更确定了一点。

　　许嘉豪的死不是简单的自杀，而且现在有人想要试图阻止她调查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