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术淡竹叶

29、出事（2）

　　秦臻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两眼放空。刚坐车回到家里，秦勇就开始陆续联系亲戚好友，商讨葬礼怎么举办。秦臻就坐在沙发上，不哭也不说话，拒绝听到的每一个字都蹦入她的脑海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大亮，来了几个人开始布置家里，满屋只有黑色和白色，是如此刺眼。

　　到了下午，乡下的小姨和外婆也赶过来了，一进门就紧紧地抱住秦臻，哀哭成一团，外婆嘴里念叨着：“囡囡啊，我可怜的囡囡……没有妈妈了啊……”

　　秦臻只觉得通体寒冷，呆呆地抱住她们，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她的眼泪也流不出了，脑海里不停地闪现出事的那一晚……如果不是自己举报李艳梅，如果不是自己撕破一切，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出事，这些痛苦和失去妈妈相比，她都可以忍受，她不求了，不倔了，只要妈妈回来……妈妈啊……

　　葬礼就在两天后举办，蒋雪心生活圈子小，亲朋好友也不多，在家里粗略地摆了灵堂，找来的道士咿咿呀呀地念着、唱着，她鲜活的妈妈就成了桌子上的一张照片。

　　秦臻也换上了粗布麻服，这两天来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除了牛奶什么也没吃进去过，夜晚一闭眼就是不断地想象妈妈被飞驰而过的车撞飞的场景，每每惊醒，心痛不能自抑。

　　她的生活里好像也只剩下了黑白色，外婆、小姨、爸爸一直盯着她，她才能一勺一勺地吃一点饭，吃进去不多往往又都吐了出来，人憔悴得像一张纸片，两只大眼睛显得分外无助，只看一眼就惹人疼惜。

　　葬礼那天，天空灰蒙蒙的，是个阴天没有下雨。

　　秦臻托着妈妈的照片，行尸走肉一般跟着道士往前走，直到身边低声哭泣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响，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才恍然意识到妈妈就要被送进炉子里，变成一阵烟，只剩下一层灰，在这世间上再也没有和她的联系了……

　　秦臻跪在地上，眼睛很干涩，本已流不出眼泪的眼眶，刺痛中落下一滴泪。

　　她被小姨抱在怀里，嚎叫着看妈妈被送走，最后关门的一刹那，秦臻猛地想冲上前，被一旁的爸爸也牢牢牵住了，看着最后一道门在她眼前关上。

　　秦臻不知道后面的程序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离开陵园的时候，天空开始放晴了，身边有人说是妈妈在天上保护他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按他们家习俗，办完丧事需要请全村人吃饭，她被很多来来往往的人问候，有的抱住她让她坚强，有的看着她抹眼泪……她面无表情地站着，神色茫然，精神恍惚。

　　不过多久，她又听见有人问保险有没有处理，留下来的店怎么办……抬眼看，不过是村口一家仅有几分见面之情的王婶，此情此景，秦臻哽咽，亲戚或余悲，众人皆以歌。

　　自妈妈走后，秦臻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外婆和小姨多住了几天陪她，可是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就离开了，最后只剩下秦臻和秦勇。

　　日子如沙漏一般一点一点往前，秦臻却把自己困住在妈妈出事的那一个晚上，秦勇才没几天在家陪她，便又恢复了凌晨不着家的生活，黑漆漆的屋子里，她常常一个人抱着自己独坐到天亮。

　　而外界早就天翻地覆了，在秦臻举报后的第二周，一件重大新闻几乎成了江南市每户人家的饭后奇谈……

　　“下面播送本市晚间新闻，市重点高中江南中学一名李姓老师在期末考中受到匿名信举报，经彻查，发现该李姓老师长期借用与其校校长的亲戚关系进行买卖成绩的行为，更在校外举办高价补习班大肆敛财。举报同学的录音中透露，其补习班经常泄露考试题目以提高本班同学成绩。在对该名老师和校长的调查过程中，还发现其有私下收礼受贿行为，查出不明来源现金、珠宝、超市卡等共计八百余万元。现已对该校校长撤职并刑拘处理，开除李姓教师，并吊销教师资格证，后续处理结果有待进一步调查……”

　　秦臻和秦勇都没有打开过电视，秦臻没有心情关心，秦勇已经不想关心，最应该关注到这件事的人却迟迟未知这个代价惨重的好消息。也许在失去过更重要的东西之后，以前执着不悟的事情也变淡了。

　　秦勇还在烟雾缭绕的棋牌室和几个社会上的人打牌，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他疑惑了一下接了起来，电话那端是个中年男子，问他是不是秦臻的父亲，告诉他五班的班主任现在已经被抓了，教育局组织对原来五班的同学进行一次心理辅导，秦臻被安排在明天晚上的时间。

　　麻将碰撞的声音、高声谈话的声音响得都快掩住了听筒那边，可秦勇这次是一字一字都听清了，他挂完电话震惊了好一会，回过神来连离开都没和其他人说，拿上衣服就飞奔回了家。

　　“草，老秦跑这么快不知道以为他老婆要生了……”

　　“他老婆不是刚死吗？”

　　“哎呀，你懂什么……马上又有了呗！”

　　看他突然离开，剩下的几个男人骂骂咧咧，嘴里荤话连篇，点起烟，打电话新喊了个牌搭子继续玩。

　　秦勇匆匆回到家，心里也不知道是歉疚、惊喜还是感伤，他是个固执而传统的男人，此刻也不会不拘小节去想其中细节云云，用钥匙开了门才发现屋内一片漆黑，心中一沉。

　　他打开灯才看见秦臻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膝盖间，听见敲门声也没有抬起头，也不疑惑为什么秦勇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秦勇心里一抽，她难道每一晚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到底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臻臻，轻声唤她，好几声后秦臻才转过头看他，眼睛里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她也长到了少女最曼妙的时光，却没能正常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

　　“你们……老师打来了电话……”秦勇缓缓开口，却没有说完，看一眼秦臻的反应。

　　秦臻眼睫毛动了动，猜到与李艳梅有关，对她现在来说，是好是坏都提不起劲去关心了，因而又低下了眼。

　　“李艳梅……已经被抓了……老师明天会过来探望……”秦勇说完，秦臻也没有抬头，窸窸窣窣地能听见她低声啜泣的声音，秦勇坐在她身旁，轻轻把手放在她肩上，眼眶也有些湿润：“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以后都会好起来的吧。

　　犟了这么久，拼了命不惜一切代价换来的结果，尘埃落地的这一天却不是轻松，而是空虚。

　　许其劭自然也看见了这桩震惊全市的新闻，听见新闻里寥寥几句提及的录音和证据，心下一惊，已有了判断，她那晚慌张失色的样子还有期末考试时异常的举动，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冷漠激到了她，原来是用尽满腔孤勇……

　　她总是这样，明明很怕却从不肯低头。他心一痛，自己承不承认也无妨了，她对他是特别的存在。

　　他紧紧捏紧了手中的杯子，他自认薄凉，在这空无一人的房子里也不觉得可悲，此刻却为了她牵肠挂肚。

　　许其劭隐隐不安，内心庆幸后天就是返校领成绩单的日子，他一定要护她安好。

　　返校领成绩单这天，江南中学所有人都在沸沸扬扬地讨论着同一件大事。

　　“看新闻了吗，我们学校高二五班那个老师被抓了！还有校长也被换了！”

　　“对啊，之前就有人传五班那个老师漏题，还和校长是亲戚啊……”

　　“不知道是谁举报的……”

　　“我猜就是那个上次被拉出来到走廊上训话的人……感觉她最有动机啊……我听五班的人说她今天也没来……”

　　“哇……她不是告密被报复了吧？”

　　许其劭听见这些风言风语，心里忐忑不安，面上不表露出来，捏着笔的手握紧、放松数次，最后长叹一口气。

　　他很早就到了学校，坐在位置上时不时看向窗外，学校从一开始的寥寥数人到现在人声鼎沸，始终没有看见他挂念的一抹身影，他也听见了到处各色的议论，心乱如麻。

　　等包金鑫到教室，听着流言四起，扭头一看许其劭还坐在位置上，一脸置身事外、与世隔绝的样子，拍了他的肩膀，问他：“诶你看新闻了吗？就我上次跟你说的李艳梅被抓了……”

　　“嗯。”许其劭皱眉，心情烦闷。

　　“你知道是谁举报的吗？”包金鑫神色严肃，看他这表情许其劭心里更凉。

　　许其劭微微一愣，知道他必然是知道了什么，眼神带着怕听见答案的闪烁，颤抖着问：“是谁？”

　　“我这几天听爸妈讲的！听说是五班一女生直接给教育局主任递的信，还有录音……现在情况怎么样还不知道，我刚听说她今天没来，会不会被打击报复了……哎秦臻她那么柔弱……”包金鑫言语之中蕴含惋惜，偷偷瞥一眼许其劭，却被他苍白的脸色吓到了，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过如此失控的表情。

　　许其劭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她被李艳梅的家属找茬的样子，他只和李艳梅正面交锋一次，就能断定她完全没有为人师的气度，反而睚眦必报、锱铢必较。她现在没了教师资格证，光脚更不怕穿鞋的，秦臻的处境十分危险。

　　许其劭时不时冒出她那天晚上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有被拉在教室外面痛骂的表情……他内心难安，极端的想法统统冒了出来，包金鑫看着脸色变化莫测的许其劭，话也不敢说了。

　　而现在，教室里大部分人都把这件事当成了趣闻，充斥着大喊刺激、牛X的声音，对这件新闻的感慨此起彼伏，这些声音在许其劭听来刺耳至极，他实在忍受不了，突然站了起来，跑出了教室。

　　其他人一脸莫名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还有包金鑫撇撇嘴的哀叹表情。

　　许其劭跑到五班后门，有一个陌生面孔的老师正看着他，他想这就是新老师了。

　　他缓了缓，没有对上他的目光，把视线移到教室里，人几乎都到齐了，他们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还是有说有笑地，也许心底也把这件事当成一个趣谈，哪怕与他们自身息息相关。

　　这些身影里唯独没有秦臻，赖琳怡看见他，还转过头微笑着看他，他冷冷地移开，再扫视了一遍教室，心灰意冷地收回目光，慢悠悠地走回了教室，心里是说不清的低落。

　　恰有一阵风吹过，一张成绩单飘落地上，没有人在意，没有人拾起，终归是默默无闻，如尘如埃。

　　那天新班主任来了以后，秦臻依然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她陷入了自己给自己设定的圈内，逃脱不了。

　　秦勇心疼她，主动和老师提出要让她转文科班，现在寒假关键是让她好好休养，新来的班主任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女老师，还很稚嫩，没能直接答应秦勇的请求但是同意会向学校申请，还把受人之托的mp3还给了秦臻。

　　秦臻看着那只mp3，还是一言不发，默默地收了起来，因它起因它终，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自己手上。

　　她在家里呆过了寒假也没有去上学，从蒋雪心出事以来就没再开口说话。秦勇从一开始的愧疚、轻声细语到后面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

　　在高二下学期开学一个月后，秦臻还是没有回学校，秦勇看她虽然不说话还是会自己给自己烧吃的，也能照顾好自己，渐渐地也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打牌到很晚才回家。

　　有一个好消息是新班主任向校长反映了此事，校长大力支持，现在正是新上任的时候，学生的诉求更要满足，尤其是要安抚好原来五班的学生，最怕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校长同意等秦臻心理状况恢复地差不多再返校，把她转入了文科班。

　　对秦臻来说，日子也没有糟不糟、好不好了，她每天惯常写着给妈妈的信，有时候难过地睡不着觉，就摩挲她妈妈留给她的玉佩，以慰心安。

　　夜深了，秦勇才刚开门回来，可听脚步声像是有两个人的声音，秦臻蹙眉，内心纳闷。外面安静了一会，一阵洗漱声过后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阵阵轻轻的呻吟声，是个女人的声音！

　　秦臻的睫毛颤抖着，握住笔的手指不自主地用力捏紧而发白，她不敢想象，她轻声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间门口，他们连门都没有关，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见两个缠绵的身影！她心里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浑身发寒，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妈妈出事这才多久！！！

　　愤怒和羞辱充斥着她的心，又是一晚未眠，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