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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认 ...

  •   六月底,喜服便送到了姜澄房里。
      缀满珍珠金饰的头冠那么重,她得老老实实戴着,在教学仪态的姑姑眼皮子底下走上一天。

      “姜小姐果真温婉舒雅。”喜娘笑的合不拢嘴,“瞧瞧这脸蛋,悄悄这身段,夫家肯定喜欢!”

      仿佛能被夫家喜欢就是她人生的莫大的的荣耀和全部的意义。

      姜澄娇羞垂眸,更加惹人怜爱。

      沈知鹤依旧同萧原插科打诨,直到七月初的红妆铺了满城,他带着一身酒味,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仿佛看到那个乱着头发,浑身脏兮兮也不愿服输的姑娘,顺着大路越走越远。

      -

      唢呐吹破了天边泛着鱼肚白的清晨,姜澄浑浑噩噩间被按在镜前梳妆打扮了几个小时。
      等到沈知鹤第三次敲门催妆,姜澄终于盖上盖头,被人群簇拥着塞进了轿子里。

      踢轿门,跨火盆,姜澄牵着绑着彩球的红绸缎,跨入镇国公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火红的嫁衣铺了满膝,姜澄木着脸,跪了下去。

      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姜澄心想,以后再也不用胆战心惊,装什么温婉舒雅。

      送入洞房——

      声乐又响了起来,丫鬟们撒着糖果银钱,姜澄走过青石板铺的长廊,踏进燃着红烛的洞房。
      人群被赶出房间,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仿佛把一切琐事也给关在了门外。

      姜澄十指攥紧喜服,觉得自己鼻子一酸。

      师父没来,师兄也不在。
      她这辈子最要紧的头等大事,她挂念的两个人谁也不在。

      -

      晚宴已开,推杯换盏间酒过三巡。

      沈知鹤不太能喝酒,他前些天醉过一次,今天不会醉了。
      委婉避开前来劝酒的各路牛鬼蛇神,穿着正红嫁衣的沈知鹤在房顶看了半天的星星。

      他数到第四百颗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

      山下有河,他和师妹每天都要挑水回去。
      师妹虽然年纪小,但是水挑的丝毫没他少。

      前后满满的一桶,用胳膊粗的树干挑在肩上。来回三四趟就能把厨房的水缸装满。

      最后一趟下山不带水桶,两个小孩儿光着脚站在水里,洗干净今天一天的灰尘泥土。

      小姑娘的头发总是最难洗的。
      沈知鹤得用一大堆皂角,就着清冽的河水,使劲搓上半天才能洗的干净。

      有时候把师妹洗困了,沈知鹤就只能把人背回去。
      平日里像个炮仗的人此刻最像姑娘,软着嗓子问他天上的星星有多少颗。

      “今天只有四百颗。”沈知鹤望着星空,淡淡道。

      -

      “咯吱”一声,红木窗户被推开一条小缝,小风双手围在嘴边作喇叭状:“小姐——”

      姜澄抬手掀了自己的鸳鸯盖头,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没听到有什么动静,于是走过去把窗户打开。
      小风吃力地把脚边重物抬起,轻声道:“你要的东西——”

      那是一把封了鞘的单刃长刀。

      姜澄单手接过,往肩上一扛:“阿运来了吗?”
      小风点点头:“他去前厅讨喜去了。”

      姜澄又问“他没发现吧?”
      小风又摇摇头,她垫着脚尖,双手扒在窗框上,悄咪咪大多:“我说是女儿家的东西,他就不敢问了。”

      姜澄无语。

      幸好阿运是个不经世事的的小子,听到女儿家的东西连看都不敢看。
      不然换个人铁定要好奇,女儿家能有什么东西,又长又重。

      “小姐,真的要动手吗?”小风撅着小嘴,担心道,“那沈公子也会武功的,你又打不过他。”
      “那能怎么办?”姜澄叹了口气,“他捏了我的脚腕,一定知道了那天和他动手的人就是我,万一出什么事儿呢,我最起码得有个防身的东西吧。”

      小风刚想说姜澄枕下的多匕首就挺好,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谈话声。
      她吓得一抖,连忙滚作一团,把自己塞进草丛里不吭声了。

      姜澄关了窗户,找了好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太合适。
      最后她还是同之前一样,掀开被子把长刀塞进了枕头下面。

      -

      沈知鹤推开自己的新房已经亥时三刻,靠着床栏睡觉的姜澄一个激灵把自己给打清醒了。
      盖头下面递过来一盘点心,沈知鹤的声音冷冷:“吃点吧。”

      姜澄接过瓷盘,却不见人把盖头掀开。

      沈知鹤走到桌边,将红烛吹灭。

      “我心有妻子,长明灯,合卺酒,不便与你再用。”

      姜澄指节捏在瓷盘边缘,染了单蔻的指甲因用力微微发白。

      沈知鹤扫眼看去,枕高不似四寸。
      窗框上缘挂着红绸一角被夹进窗缝之中,是被人开过。

      不久前姜家临时来了车矫,新娘子的贴身丫鬟说是来送“女儿家的体己物”。
      现下酒水正酣,再加上新婚之夜,守卫都了然于胸,偷笑着放人进去了。

      那个贴身丫鬟送完东西不去前厅讨喜,反倒偷偷摸摸藏在灌木草丛,被松了裤子放水的萧原抓了个正着。
      而那丫鬟,正是那日巷口遇见的男装小厮。

      沈知鹤心中了然。

      “今日之前你是姜家的人,你习性如何我不计较。可今日之后,你是沈家的人,我不会动你也不会再纳他人,最好安分一些,不要……”

      “哗啦——”
      姜澄猛地把自己的盖头掀起,沈知鹤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头冠就迎面砸来。

      沈知鹤侧身躲过,镶着明珠金片的头冠应声落地,摔成一团。
      他看像床边,散着发的女子明眸皓齿,美艳绝伦。

      床边烛火微动,泛黄的烛光趁得她多了些熟悉的灵动。

      沈知鹤呼吸一滞:“你是—”

      姜澄不跟他废话,撩开厚重的礼服裙摆,从枕头下抽出了一把单刃长刀。
      女人拇指揩了把鼻头,单边唇角扬起,带着街头痞帅:“那今日我可以不安分咯?”

      沈知鹤急退三步,随手抽出腰间折扇。
      长刀脱鞘,横劈过来,带着凌厉的风,削去沈知鹤衣袍尾梢。

      他现在才想起来,当初那一招缠着他手腕的化柔为刚,正是师妹的拿手绝活。

      哐铛——
      红木圆桌被姜澄一脚踹翻,上面的瓜果酒水叮叮当当洒了一地。

      情绪比想象中要来的凶猛,姜澄在丞相府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本以为嫁进沈家会好上一些。
      可是,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苛求于她,那她还跟沈知鹤装什么贤良淑德。

      左右你也不喜欢我,那么我们就各走各的路。

      “师妹!”
      电光火石间,沈知鹤叫她。

      姜澄愣了一瞬,劈出去的长刀来不及收回,被她强行改力直插地面。
      手臂被震得一阵发麻,姜澄抬头:“你说什么?”

      沈知鹤的动作几乎快到令她措手不及。

      拿着刀的手腕被一下捉住,手肘又是一麻,长刀应声落地。
      正红色的喜服铺满了姜澄眼底,沈知鹤缺了一角的长袖扬起,将她一把抱住。

      姜澄的脸贴在沈知鹤的胸口,那里起伏剧烈,难以忽视。
      后脑勺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沈知鹤的声音几乎哽咽。

      “我是师兄啊。”

      -

      姜澄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传奇的经历。

      “原来你是镇国公家的公子!”姜澄嘴里塞着糕点,含糊地说着,“怪不得师父不让我们知道姓名,老皇帝在的时候,咱俩的爹可是水火不容啊。”

      大红的被单下铺满了吉祥干果,沈知鹤屈起一条腿坐在床边,一边看姜澄吃糕点,一边给她剥着花生桂圆。
      见姜澄吃急了,他还起身给她端了杯茶:“慢慢吃,别噎着了。”

      姜澄拍拍胸口,接过沈知鹤递过来的温茶,一饮而尽。
      “师父前阵子来找过我,说你在城里,我还以为他哄我。”姜澄笑了起来,“真好,这个月我一下见齐了两人,师父师兄都在呢。”

      大概一炷香前姜澄还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可怜的要死。
      结果这还没过多久,又觉得自己这辈子圆满了起来。

      “你真是一点没变。”沈知鹤笑着说。
      姜澄拿着杯子的手一顿,她干咳一声,直了直腰,把屈着的腿给放平了。

      “像以前一样就好。”沈知鹤把她手上的杯子拿过来放在桌上,“你吃你的,我给你剥桂圆。”
      姜澄鼻子一酸,她抬手揉了揉,努力掩盖过去:“我娘说我这样是嫁不出去。”

      “嗯?”沈知鹤抬头,拉了拉她身上的嫁衣,“这不是嫁出去了吗?”
      姜澄吃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嫁你这不算。”

      沈知鹤手上的桂圆弹飞了出去。他眉头轻蹙,连忙追问:“怎么就不算了?”
      “你是师兄啊。”姜澄嘿嘿一笑,“再说你不是心里有妻子了吗。”

      沈知鹤语塞:“我那是…”
      姜澄有些不好意思:“师兄你真的很喜欢你妻子啊,长明灯和合卺酒都留着给她。”

      沈知鹤吸了口气,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不过师兄你放心,我知道你娶我是没有办法。”姜澄挠挠鼻尖,“其实我嫁给你也是没有办法,我爹对我不好,姨娘对我也不好,我不想在姜家。”

      她很少把这些事情说出去,身边的人除了小风,姜澄就连师父都没有说过。
      她明白,就算说出来师父也不会带着她走,没人帮得了她。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记忆中模糊的师兄已经长的这么大了,他既聪明又英勇,是连姜康禄都夸的沈知鹤。

      她刚刚沉浸在与沈知鹤相认的巨大喜悦中,现在稍微冷静下来一些,又想到了沈知鹤曾为了他心中的妻子,长跪于殿外请求收回圣旨。

      姜澄又有些害怕:“嫂子是不是因为这件事生气了?真是对不起,我没想到师兄就是你,我会和她解释的,我只是暂时住在这里,只把你当兄长,我不会想别的,你和嫂子不要赶我走。”

      姜澄鼻头红红的。
      她真的好委屈。

      碧玉年岁,第一次出嫁。
      就算心头默念百遍莫要期待,却还是对自己素未谋面的夫君抱有一丝侥幸。

      倘若沈知鹤对她好,那她也定要回报过去。
      倘若沈知鹤对她不好…沈知鹤那样皎皎君子,应该不会为难她一个小姑娘吧。

      可是那天茶馆巷内意交手,沈知鹤是看了她的脸的。
      聪明如沈知鹤,就算之前猜不到是姜澄,那之后总会知道。

      那样粗暴刁横的自己,沈知鹤还会娶她做妻子吗?

      可新婚之夜,沈知鹤都能好心的递给她一盘糕点,却连盖头都懒得掀。
      沈知鹤告诉她,她连合卺酒,长明灯都不配用。

      她就像是沈知鹤圈养在家的一只猫,一条狗。

      粗暴又怎样?刁蛮又怎样?女儿家出生就带着的脾性,不想改,也改不了。

      抽出长刀时没真的想伤人性命,她只是在生气,气自己为什么总是要活的这么累。

      “澄儿,听阿娘的话,在这个府中活下去,一定要懂得收敛锋芒。”
      善良柔弱了一辈子的女人,凄凉的死在了冰冷的床板之上。

      她听话的收敛锋芒,活成了众人都喜欢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出嫁之后就不用这样,她或许可以找一个对她稍微好一些的夫君,每天说说笑笑,相敬如宾。
      她一无所有,本是什么都不怕。

      可是沈知鹤竟然是她的师兄。
      姜澄突然害怕了起来。
      她怕自己的莽撞和愚蠢,任性和迟钝,伤害了这个世上本就没几个对她好的人。

      “我…”沈知鹤似是犹疑,声音中参着失落,“你只把我当兄长。”
      “嗯!”姜澄点头,“你和师父一样,是我仅剩的亲人了。”

      看着眼前面露欢喜的少女,他内心五味杂陈。

      “不赶你走。”沈知鹤大手覆上姜澄头顶,轻轻拍了拍。

      姜澄笑了。

      “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沈知鹤抿唇,“她…不会介意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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