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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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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盆干净的温水,沈知鹤小心翼翼地给姜澄卸干净脸上妆容。
姜澄闭着眼睛,仰起小脸,任沈知鹤用湿了的巾帕在她脸上轻轻擦着。
“我今早天还没亮就被他们拉起来了,就我这一脸妆,活活画了两个时辰,还不许我动,脖子都快断了。”
“你知道那个头冠吗?完了我刚才好像把它摔了,听说它挺贵的,待会儿捡起来看看摔坏了没。我说到哪了?哦那个头冠,那个头冠你知道多重吗?我从六月下旬开始,每天要戴着她走一下午!”
“他们还让我少吃点,说腰宽穿喜服不好看。我看那喜服层层叠叠五六件,裹树枝上都有那——么宽了。”
沈知鹤闷闷的的笑声从上头传来,姜澄眯缝着眼睛,看着眼前笑容温柔的少年。
“怎么不说了?”沈知鹤打散姜澄脑后的发髻,转身将巾帕浸在水里。
姜澄玩着自己的发梢:“感觉好像小时候你给我洗头发哦。”
沈知鹤拉过姜澄的手,细细擦着她的手指:“你现在干净多了。”
烛花轻爆,姜澄蜷了手指,她脸上发烫,把手从沈知鹤的手里抽出来。
“我自己洗吧。”
沈知鹤手上一顿,轻声应下,把帕子给她。
入夜后,沈知鹤从衣柜里抱了一床被子,就勤于外屋的长榻上。
姜澄白天提心吊胆累了一天,晚上解了心事,没一会儿就打起了轻鼾。
沈知鹤辗转反侧,看着屋内地板上的月光,最终还是起身披了件衣裳,悄悄走进里屋把长明灯重新点亮。
姜澄和小时候一样,白天累极了晚上睡觉呼吸就会沉重一些,去了修饰的小脸素白干净,少了当年的天真懵懂,多了些少女的明艳灵动。
烛台边摆着两杯倒好的合卺酒,沈知鹤拿在手里,犹豫良久也没舍得泼在地上。
烛火微晃,沈知鹤轻轻叹了口气,仰头把两杯酒水喝尽。
第二天姜澄睡到了日上三竿。
小风抱着衣服守在外屋,听得里屋动静才敢微微露头。
姜澄看着屋内阳光大惊失色:“小风,什么时辰了?!”
小风这才小跑过来,白着张小脸道:“小姐,都快巳时了!”
……
完了。
半炷香后,走廊上。
姜澄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小声骂着。
“他不让你喊你就不喊啊?你不会偷偷喊吗!我这才出嫁第一天就让公婆等了一个时辰,以后还想不想活了!”
小风哭丧着一张脸,低着头快步跟在姜澄身后。
扫着地的小厮避让一边,低头喊道:“少奶奶。”
姜澄一愣。
但是很快,她便调整好自己的步子,微笑着朝下人点了点头。
装还是要装的。
穿过折了九折的回廊,姜终于到达了府上前厅,她闭上眼深吸一口,如赴死般迈开了步子。
“哎呀,澄儿来了。”正在喝茶的沈老太太站起身来,迎着姜澄就拉过了她的双手。
姜澄倒抽了一口凉气,赶紧一个福身:“老太…”
话说一半觉得不对,想改口又不知道此时是否合时宜。
她抬眸,给沈知鹤一个救命的眼神。
堂上沈其璋端坐着,面无表情地吹着茶叶。
沈知鹤收到姜澄十万火急传来的讯号,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来,从沈老太太手中接过姜澄。
后腰被一双大手轻托,沈知鹤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辛苦你了。”
这声辛苦声音较低,不似平日说话的音量。可说是耳语吧,周围若干人却都能听清楚。
姜澄看着他,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小小的疑惑。
坐在堂上的沈老太太等不及了:“鹤儿,快,快让为娘喝口茶!”
沈其璋扫了一眼自家夫人,只觉好笑。
身边仆人给姜澄递上公婆茶。
姜澄双手奉茶,跪在软垫上,高举至沈老爷子面前。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怯生生地喊道:“爹。”
沈老爷子“嗯”了一声,接过茶盏喝下一口。
紧接着,是沈老太太。
“娘。”姜澄睫毛抖了抖。
她上一次哭着喊娘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
沈老太太开心地应了好几声,赶忙结果茶喝了一口:“乖媳。”
沈知鹤将姜澄扶起来,轻声问:“吃饭了吗?”
姜澄扶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齐腰的长发被挽起,发髻插着的流苏步摇随着姜澄的动作轻轻晃着。
颈间的白似雪,衬得黑发如黛。
那是妇人家的样式。
她乖巧听话,娴静舒雅,提着裙摆的手掩在薄纱之下,低垂着眸子不敢直视自己的夫君。
“走吧。”沈知鹤拉起她的手,“我带你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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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的一家烧饼铺子中,姜澄咕噜咕噜把一碗肉末粉汤喝了见底。
沈知鹤揪着一块巴掌大的烧饼,一边看着姜澄一边吃。
“我心都快蹦出来了。”姜澄放下汤碗,“你怎么能这么不守规矩?万一老爷老太太怪罪下来怎么办?”
沈知鹤笑着捏起姜澄快吃进嘴里的碎发,轻轻掖在了她的耳后:“你何时这么懂规矩了?”
姜澄瞪眼:“别胡说,我现在很懂规矩的。”
沈知鹤笑了:“懂规矩还叫老爷老太太?”
姜澄被他噎了一句,讪讪道:“我总不能真叫爹娘吧?嫂子介意怎么办?”
沈知鹤脸上的笑意渐收。
姜澄慌了一瞬:“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
沈知鹤捂住自己的眼:“不,你没错,我错了。”
姜澄拉拉他的衣袖,不安道:“你错哪儿了?我怎么觉得是我错呢?”
沈知鹤长舒一口气,又睁开眼睛看着姜澄:“有我在,你不用那么懂规矩。”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在意别人怎么看你,也别怕别人欺负你。有解决不了的事就找师兄。师兄在呢。”
姜澄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不过呢——”
沈知鹤话锋一转。
“这爹娘的称呼,如果你人前人后叫法不一,万一有心人听去,传到我爹娘那边,他们老人家肯定不高兴。再说你是我师妹,算我半个妹子,叫声爹娘是兄妹情谊上的爹娘,又有何不妥?”
姜澄想了一下,好像有点道理。
沈知鹤:“快叫爹娘。”
姜澄咬着筷子,笑嘻嘻:“你套路我。”
沈知鹤气得去掐她的脸,姜澄笑着拍开他的手。
两人吃饱喝足,在城里溜达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镜湖边。
姜澄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镜湖景色京中一绝,沈公子且随我胡乱看看吧。”
这是沈知鹤奉旨和姜澄游湖时口头的客套话。
沈知鹤靠在垂柳下的栏杆上,笑着摇头。
姜澄凑到沈知鹤身边:“你那时是不是特别烦?”
沈知鹤不置可否:“你不是也一样吗?”
“其实我也没那么烦。”姜澄扶着栏杆,“我爹总是要把我嫁出去的,沈知鹤也算是堂堂君子,嫁给你总比嫁给那些鸡零狗碎要好。”
沈知鹤笑意加深:“堂堂君子?”
姜澄挠了挠自己的脸,蛮不好意思道:“其实我的几个妹妹还有羡慕我的呢。就是我姨娘阴阳怪气的,哎呀,不说那些不开心的,反正我以后也见不着他们了。”
沈知鹤抬手,抓住姜澄被风吹起的发丝。
那是临出门前他给姜澄梳的发髻,依旧是未出阁少女的样式。
姜澄在出门前特地强调:“万一在外面遇见嫂子了呢?她看我把头发梳起来,心里难受怎么办?”
沈知鹤没理由拒绝,由着她去了。
记忆里的师妹像一只暴躁而又好胜的刺猬,胡乱跑着,撞得自己浑身是伤。只有在晚上才会收起一身倒刺,温顺的蜷在他的怀里睡去。
可是眼前的姜澄,却像一只缩在壳里不愿出来的蜗牛,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谨慎细心,生怕自己走错一步,便万劫不复。
发丝揉在沈知鹤的手心里,仿佛揉进他的心口。
“跟我走吧。”沈知鹤道,“离开这个地方。”
跟着我,哪怕前路荆棘遍地,尸横遍野。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敢背水一战,放手去搏。
姜澄转身,她看着沈知鹤的眼睛,眼底仿佛藏着星光:“好。”
沈知鹤心中大震,他捏着姜澄发丝的手几乎在抖着,就快忍不住把眼前的人拥进怀里狠狠抱住。
“你可知我要去的是什么地方?”沈知鹤问。
“知道,”姜澄抿目光坚定,“你要跟着慎武王回北边。”
“师父也同你说了吧,十年之内必有大乱。我爹是个混蛋,最近几年趁着皇帝不行,干的都不是人事。我看这皇帝没几天可当了,南北两王我也觉得手握兵权的慎武王更可靠一些。”
沈知鹤的内心宛如潮水拍岸。
刚才姜澄如此肯定的答复让他第一波呼啸着过去。
然而在第二波更激烈的海浪即将来临之际,又被姜澄方才那番话狠狠的打了回去。
现在水面平静无波,宛如死海。
原来是权衡之下的选择罢了。
他的师妹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
“不过最主要的是我会跟着师兄!”姜澄笑道,“师兄去哪我去哪!”
沈知鹤极力扯出一抹微笑:“是吗?”
姜澄连忙点头:“等到找到了嫂子,我也找到待我好的人…”
姜澄捂住自己的脸,像是十分苦恼:“师兄,我跟着你嫂子真的不会介意吗?我总是怕嫂子介意,我总觉得她一定会介意的,可是我没有地方去了的,我…”
“她不会介意。”沈知鹤看着湖面,心如死灰,“她真的不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