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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庙堂 ...

  •   戍时五刻,天已经暗了下来,沈知鹤听完沈老爷子的训,回到自己房间。
      房间檐下挂着一只鸟笼,笼内关着一只被养的油光水滑的白鸽。

      沈知鹤把笼门打开:“飞啊你。”

      白鸽咕咕了两声,闭上眼睛睡觉。
      沈知鹤没好气的又把鸟笼关上。

      沈知鹤六岁那年经其父沈其璋之手,拜在江湖散人云道子门下。
      说是跟在江湖高人身后磨练意志,精习武艺,实际上是把他扔进一座不知名的大山深处,让他自生自灭。

      沈知鹤在前两个月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双亲抛弃,亦或者被人陷害。

      好在几个月后,云道子似乎终于想起自己在深山老林中还有个徒弟,于是他回来看了一眼,顺便给沈知鹤带来了个小师妹。
      小女孩刚领回来时衣服破烂,鼻涕邋遢,不像师妹,像个乞丐。
      爱干净的沈知鹤很是嫌弃。

      云道子摸着自己打结了胡子,哈哈大笑:“我们武林中人,不论背景,不看样貌,不言贵贱,只分高低。”

      于是,为了分出个高低,沈知鹤时常和小师妹从山头打到山尾,从清晨打到黄昏。

      臭丫头片子为了赢他使出浑身蛮劲,连掐带咬,无所不用其极。
      几乎每次打完架后沈知鹤浑身上下挂满口水和鼻涕,师妹从不嫌自己脏,倒头就睡,沈知鹤受不了,顶着月光去河里洗衣服洗澡。

      后来两人渐渐熟了,云道子除了每天例行检查外神龙见首不见尾。沈知鹤当爹又当妈,生火做饭洗衣服,揪着师妹下河洗澡,洗完了用旧棉布擦着她长长的头发。
      冬天太冷,两人把被子叠在一起睡觉。师妹脑门顶在沈知鹤的胸口,半梦半醒间问他一起睡觉的话会不会生小娃娃。

      沈知鹤吓得爬起来静坐了一夜。
      数着外面的星星,再看看睡的正香的师妹,总觉得生个娃娃养其实没那么可怕。

      沈知鹤十岁那年,师妹被家人接走,沈知鹤第一次红了眼眶,他拉着师妹起了冻疮的小手,字字真心说会去娶她。
      可是三天之后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叫了几年的师妹,连她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沈知鹤去问他师父。

      “臭小子。”云道子一竹棍敲在他背上,“为师收你为徒时曾告诉你什么?”
      沈知鹤想了想:“每天给你抓一只山鸡?”

      “呸!”云道子又往他背上敲了一棍,“我们武林中人,不论背景,不看样貌,不言贵贱,只分高低。”

      一开始沈知鹤还天真的认为他和师妹同为武林中人,有缘终有相逢之日。
      可是每每孤身一人在这寂寥山中,他就会想起那一抹明丽笑容。

      天大地大,何时才算有缘?何日才能相见?

      不知从哪翻的野史画集,沈知鹤学到了一个新词。

      “我和师妹不是武林中人,我们是红尘中人!”

      云道子被土烟呛了一口,罚他围着山跑了十圈。
      等到沈知鹤十四岁时,云道子便从未在出现过。

      沈知鹤带走了山中唯一一只没被烤了的信鸽,对着空了的茅屋磕了三个响头就下山了。

      -

      “臭丫头!”

      姜澄睡的正香,额头上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敲了一下。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张皱出一脸褶子的笑脸。

      “唔啊——”
      姜澄条件反射抽枕下匕首,连滚带爬翻坐在床尾。

      云道子惊喜道:“哟,不错,还知道拔刀。”
      姜澄定睛看清来人之后,把刀子一扔,欢天喜地的扑了上去:“师父!”

      “哎哟哟。”云道子拍了拍姜澄的背,笑的更开心了,“快出嫁的姑娘,还这样抱着老人家。”
      姜澄脸上笑意未收:“快出嫁姑娘的闺房你还不是照样闯。”

      “你这丫头真不知好歹。”云道子说,“你师兄求着我去见他我都没见一面。”
      “有我师兄的消息了?”姜澄惊喜道,“他在哪?要不您老转告他一声,让他下月初回京见见他这便宜妹夫。”

      云道子啧啧几声:“你师兄那么喜欢你,听你说这话估计伤心死了。”

      姜澄拜师时才四岁,离开也不过八岁。她只剩下零零碎碎的记忆,那时懵懂和天真全部交在了那个印象里模糊的师兄手中。
      脑袋磕在石头上的痛楚,星河下的波光粼粼的水面,师兄的背不算宽阔,但永远都是暖的。

      “你又不告诉我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总是提他不是让我难过吗?”姜澄轻叹,“所以你今天找我什么事儿啊?”
      “我是去找你师兄的。”云道子说,“路过你这儿,顺便把你吵醒。”

      姜澄发懵:“我师兄在丞相府?”
      云道子摇头:“在城里。”

      “在城里?!”姜澄瞪大了眼睛,“他在哪?!”
      云道子继续摇头:“不可说。”

      姜澄扯着被子抓狂,最后平静地往床上一摊,毫无感情道:“你走吧。”
      云道子“嘶”了一声:“臭丫头!”

      与此同时,沈知鹤抱着空的鸟笼在屋顶数星星,当他数到第三百七十五颗的时候,云道子跟贼一样从镇国公府的偏门露了个头。
      沈知鹤猛地站起身,鸟笼顺着瓦片咕噜噜滚下房去。

      云道子脸上的褶子又笑堆了起来:“臭小子。”
      沈知鹤跳下房顶,冲到云道子脚边就是三个响头:“师父!”

      “哎,哎,我的好徒儿。”云道子扶起沈知鹤,抬手擦掉他额上的灰尘。

      眼前的小子长高也长大了。
      面容俊美,臂膀结实,窄臀瘦腰,地盘稳健,这些年没偷懒,练了一身好底子。

      “你知我今日要来?”云道子问,“不然这镇国公府没这么好进。”
      沈知鹤点点头:“我撤了一些守兵。咕咕不见了,我以为它去找你了。”

      “咕咕?那是什么?”云道子疑惑。
      “哦,那是师妹起的名。”沈知鹤解释道,“咕咕就是您留在山里的信鸽,说是要紧时传信用的,我下山的时候把他带走了,可是养着养着发现它根本就不会飞。”

      云道子恍然大悟:“那只鸟啊,会飞估计就进我肚子里了,万物有灵,可能它知道我要来烤它,所以逃命去了吧。”
      沈知鹤:“……”

      云道子拉着沈知鹤到石桌边坐下,他摘了腰间葫芦酒壶,合掌为刃拦腰将其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沈知鹤:“来,陪师父唠唠。”
      沈知鹤接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酒又醇又烈,烧的他心口都暖了。

      云道子:“如今天下大势,你怎么看?”
      沈知鹤:“两年前太子萧恒即位,定都长安,北至洛阳黄河以南,南至江陵长江以北,此其一;永康王萧檀,封地宜州,北至长江以南,手握茶盐二道,此其二;西夏吐蕃虎视眈眈,慎武王萧原驻扎太原,西至国界,此其三。如今天下三分,苏杭沿海仓满客可期,长安寿州尚可饱腹,只是阴山兰州…”

      说到这,沈知鹤摇了摇头,他长叹一声,喝了口酒:“只是这黄河以北屡遭侵犯!慎武王拼死反抗,守土护城,牺牲了多少年轻将士。皇帝一纸诏书,割地赔款。呵,北边土地贫瘠荒凉,好地本就稀缺,现在都割出去了,农民拿什么种粮食?我们用什么守边疆?”

      云道子轻笑:“慎武王。”
      沈知鹤:“是。”

      云道子仰天大笑:“萧恒有权,萧檀有钱,你竟都看不上?”
      沈知鹤垂眸:“可萧原有心。”

      意气风发的少年胸怀天下,相遇如同两团烈火,烧出得都是英雄惜英雄的相见恨晚。

      “当今朝堂宦官当道,皇帝软弱无能,目光短浅;宜州萧檀醉心敛财,求长生不死之方,无心天下;只有萧原知人间疾苦,懂将士不易。只有萧原,也只能是萧原。”
      沈知鹤一顿。

      “我要助他。”

      “这天下分分合合,现如今又是一个来回。”云道子道,“像我这半截入土的,还是甭操心了。”
      沈知鹤笑道:“我看师父身体硬朗的很,怕是要长寿百岁。”

      “活成妖精有什么好?”话音刚落,云道子“啧”了一声,“不过说不定能看你爹抱抱孙子。”
      他话锋一转,问道:“怎么不和我说说你成亲的事?”

      沈知鹤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不说也罢。”
      云道子:“何出此言?”

      “丞相守旧,姜家嫡女不过是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睛罢了。”沈知鹤道,“我虽不愿,但此事牵扯慎王朝堂,我只能不得不娶。”
      云道子呆了一瞬,随后大笑出声:“好一个不得不娶。”

      沈知鹤没听出云道子的弦外之音,他长叹一声,仰头喝尽壶中烈酒。

      “师父,你曾说过,我们武林中人,不论背景,不看样貌,不言贵贱,只分高低。可是如今我身居庙堂,必须要论背景,看样貌,言贵贱。此前我还希望遇见师妹,娶她为妻。可是七月一过,我便配不上她了。”

      他搁在心口十几年的姑娘,怎么舍得让她做妾。

      “…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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